第44章
误会（一）
1
白如黛与三十三争相竞逐,一前一后冲进驿馆后花园。
待看到花丛中那沉稳慵懒的熟悉身影,白如黛才吐出一口浊气,近前一步,萧入云也发现了她。
那双漂亮凤眸一改素日阴郁幽邃,对她袅娜一眨,缓缓绽开一个绚烂至极的笑来,看得白如黛一呆。
爱妃,过来。天子开口,引逗意味十足。
白如黛吓得后退半步,疑心他莫不是又叫梦魇住了,举起手刀刚毅跑过去,萧入云忽地起身,欺压上来,将她手一把握住,另只手揽上她后腰。
柔软的唇不由分说压在她眉心。
白如黛在他怀中目瞪口呆,整个人像是蒸熟了般,面色绯红,一时竟忘了动弹。
如何是这个反应,天子诧异道,是嫌为夫不够温存吗
说着收紧手臂,欲要与她更加亲密,颈上倏然一凉,逼上一柄匕首。
对面这小姑娘脸上红晕未消,眸中已怒火腾腾,陛下去哪了
萧入云眼睛俏皮地眨了眨,再开口,赫然一道清亮的女声,不错呀娘娘,这么就被你发现了。
话音落,屈指在颈侧匕首上一弹,翻腕拍向白如黛的小腹。
白如黛本能后掠,与她分开距离,站定,判断自己打不过对方,言语立时客气了起来。
姐姐也是三十三天的一员吗
对方舒朗一笑,行礼道：三十三天十六,见过娘娘。
她戴着萧入云的脸朝白如黛行礼,令白如黛毛骨悚然。
白如黛僵硬笑了笑,几乎不忍与她直视。
陛下既让你易容成他的模样守在这里,想必他本人已在微服出访的路上。
说是微服出访,想也知道,能让他这般偷偷摸摸、讳莫如深去访的人,唯有废太子萧景和。
白如黛不免恼火,只觉自己遭了背叛,答应了让她见到萧景和,末了他却说话不算话。
萧入云他骗了我,告诉我他去了何处,我要找他算账。
有了天子事前的嘱托,十六对这位贵妃娘娘的气愤意料之中,她道：陛下有句话,让属下转告娘娘。
言罢恢复属于天子独有的淡然神色,正视白如黛,用天子的声音道：抱歉,我就是食言了。
紧接着,冷不丁一挥手。
七八个护卫从天而降,将白如黛围拢。
白如黛：……
她瞄了这几个人一眼,看他们身形远超寻常侍卫,自己对付一两个尚勉强,一起上的话,她毫无胜算。
如此想着,她将目光悄然转向一旁看热闹的三十三。
十六不疾不徐道：看他也没用,他不可能帮你。
陛下料到只凭三十三一人大抵拦不住娘娘,所以才命属下在此守株待兔。
她说完,审慎观察白如黛的反应,想着若贵妃突然发难,就按天子交代过的,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将她抓住关起来。
只见白如黛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两手徐徐抬起……十六一脸戒备,正待向周围下令。
白如黛骤然捶胸顿足、手舞足蹈、张牙舞爪地原地发泄起来。
……众人不知所措,围观贵妃旁若无人地大吼大叫一通,含混的辱骂里貌似捎带了天子的八辈祖宗。
继而,她恢复平静,语气轻松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欢快如常地拉上三十三,用膳去了。
十六震惊地望着她背影,询问左右：初次见面,贵妃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她、她一直这么活泼开朗吗
她新奇地跟上,见贵妃果真优哉游哉地吃起饭来,期间与三十三有说有笑地扯闲话,不像有半点心事。
乃至招呼她：一起吃点我敬爱的‘陛下’。
十六：不了。
白如黛欣赏地点头。
姐姐真是掌握了替身陛下的精髓,他饭桌上常说的两个字就是‘不了’、‘拿走’、‘白如黛,食不言’……
说到这里,十六将适才起就疑惑的问题问出来,娘娘是如何识破我的
她自诩擅易容与模仿,再加上隔段时日,就能从十四处拿到天子言行举止的种种细节,今日接见一上午臣子,也没有露出破绽。
为何白如黛只是与她接触了片刻,就断定她是替身
白如黛闻言,神色开始不自然,细看还有点脸红。
她扭脸将剥好的虾放进三十三碗里,虚点了点自己眉心,略显羞涩,你不能一上来就亲我这里。
十六顿悟了,是显得不够亲昵,我记住了,下次直接亲嘴。
白如黛：……
十六察言观色,属下理解得不对还是低估了陛下与娘娘的如胶似漆
白如黛：……
高估了。
估得太高。
她委婉提醒道：陛下没跟你说过我与他的‘恩爱程度’吗
十六：这还用说陛下与娘娘一路从京城到此,全天下都知道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确实也是。
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解释。
白如黛心说随便吧,抬头问道：你们如果遇上急事,怎么联络周统领不让我去找陛下,帮我给他送个东西总行吧
娘娘怎么知道周统领同陛下在一……十六话说一半,想起天子说过,切莫被贵妃单纯可爱的外表蛊惑,从而忽略了她的聪明才智。
十六：娘娘想给陛下送何物
一封情书。
……情书
分开半日,我思君心切,白如黛诚恳道,奈何夫君无情,不肯与我相见,我只好书信寄相思,这也不许吗
十六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思索良久,想着天子说,只管将贵妃看好,不要有多余的动作,但如果只是表达爱意,抒发下儿女情怀……
十六：可、可以的吧。
谢谢十六姐姐！白如黛欢呼一声,立马回房取来笔墨,当着十六的面,给天子写了封情书。
2
距离瑶城不远的一座不起眼小城,一魁梧大汉走街串巷,甩开数条尾巴,确认无人尾随,方闪身进了一家客栈。
他路过柜台,与盘账的掌柜对视一眼,相互一点头。
大汉步履不停,径直上了二楼,来到走廊中间的上房,推门而入。
临街的窗户开着,天子临窗而坐,闻声并未回头。
周悔擦了把汗,今日埋伏在周围的眼线比昨日还多,照此下去,只怕……
萧入云不以为然,平淡道：萧景和没带人直接冲进来,已令我高看了……白如黛有消息了吗
有。周悔从怀中掏出书信。
她怕是要恨死我了。萧入云苦笑着回头,见周悔面色古怪,不由道,手里是什么
……据说是娘娘给您的情书。
萧入云：……
他好奇伸手。
信纸拆开来,纸上横七竖八,写满骗子骗子大混蛋。
萧入云忍不住莞尔。
周悔惊异道：被骂了,您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萧入云笑容顿敛,不大高兴道：你话真多。
周悔：……
话多的周统领反思一会儿,觉得自己没毛病啊
他接着回禀：
上次您让小十三回三十三天调查贵妃娘娘入宫之前的心上人,已经有了眉目,是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
天子没说话。
虽仍是静静端坐着,但不知为何,周悔觉得房内气场骤冷。
半晌,萧入云道：言肃之子。
回陛下,正是。这位小言公子不爱仕途,反爱商路,年过二十,一次科举也没参加过。
他品性如何天子轻声道。
邻里街坊都说好,豁达开朗,经商有道,头脑活泛,为人仗义……
周悔顿了顿,臣还打听到,言家已跟相府议了亲,要不是贵妃进宫入选,这会儿该与小言公子……那什么了。
迟钝如他,也察觉了天子身上散发出的无声悲凉,越说声音越小。
他果然是话多,一吐露就停不下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又沉默许久,天子忽而坦然一笑,道：如此也好。
周悔不禁抬头,好……吗
言公子听起来与白如黛门户相当,性情相投,最重要的是白如黛喜欢,天造地设的一对,哪里不好
可是……
没等周悔说完,一只斑斓大黑蝶顺着窗户飞进来,萦绕萧入云蹁跹浮动。
周悔当即面色一变,认出这是军中所用的秘蝶。
萧入云也是一怔,迟疑片刻,将信纸举到鼻子前嗅了嗅,闻到一股淡淡香气。
他无奈质问周悔：十六不是号称三十三天的智囊吗连个人都看不住,怎么,她是藏锋习惯了,忘了施展吗
话音落,楼下一阵噼里啪啦。
周悔下意识转身,挡在天子面前,盯着房门。
萧入云却制止他向客栈外周遭暗卫打手势,绕过他出了房间,步伐怎么看怎么透着愉快。
*
客栈一楼。
掌柜外表看去只是位普通商人,出手却是狠辣无比,白如黛身周散落一地家具碎屑。
你这小女子怎么个事儿,掌柜怒道,说了本店已被人包下了,岂容你这般硬闯。
白如黛无动于衷,找的就是包客栈的人。
她好不容易鼓动三十三,趁夜避开十六,助她顺利出逃,跟着蝴蝶找到此处,断不会轻易离去。
掌柜警惕之心大作,这客栈本就是三十三天的一处暗桩,他奉命看守此处,自然晓得楼上那位有多重要。
他身形一晃,守住楼梯口,不再手下留情,脚下一踢一带,灌以雄浑内力的木凳攻向白如黛门面。
白如黛腕子一抖,长剑呼啸成风,穿透凳面不见停滞,飞身刺向掌柜,掌柜旋身躲过,迅疾反击。
白如黛那一剑拼尽全力,惯性极大,她人在半空,无处落脚,径直往楼梯上下来的一人刺去。
剑至的同时,她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电光火石之间,心猝然跳漏一拍,竭力收势,往一旁重重摔落。
掌柜的杀气跟着降至,伴随着天子住手的疾呼,白如黛只来得及侧身一滚,半截凳子木腿狠狠插进她左肩。
一切发生在须臾。
白如黛眼前黑了黑,痛得蜷缩起来。
迷糊的视线中,天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下楼梯,快得身后的周悔抓他不住,他踉跄朝她奔来,惊惶且失态,俯身跪倒在她身前。
别……别乱动……人看上去还算冷静,但捂住她伤口的指尖却发着抖,周悔,金疮药给我,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