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兄长（三）
萧入云慢条斯理搅动眼前的汤羹,道：我若果真料事如神,此刻还用坐在这里听你唠叨吗
哦萧景和不以为忤,乐呵呵道,还有你设想不到的事情说来听听,让为兄高兴高兴。
萧入云叹了口气,我起先并不知道老太君与白如黛的关系。
是去棠梨山庄的半路上才知晓,既然去都去了,非去不可,只好随机应变。
萧入云抬头正视萧景和,我也没料到你会去棠梨山庄救我。
萧景和蹙眉,那你就敢进
赌一把。
赌……萧景和想起那体型庞大的野狼,假如自己晚去一步,不,半步……
萧景和苦口婆心：戒赌吧,阿弟。
萧入云：……
随即,萧景和又深情道：为兄岂忍心你置身险境当然要去救你。
是么萧入云冷然道,你特意写信给伏老先生,主动暴露自己行踪,不就是为了引我来晋州,以便杀了我吗
萧景和：……
他从封地肃州牢狱出逃以后,知道朝廷在寻找他的下落。
伏晟受朝廷敬重,被特准使用官驿传书,按大魏律,书信每过州驿,必要开木函过检盖印,使来处一览无遗。
萧景和从晋州寄往京都伏府的书信,本就是为天子设好的圈套。
萧景和心安理得道：是要杀你的,但你如果轻易就死了,我还怎么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萧入云目光逐渐锐利。
为了一己之私,便可以违背良心利用恩师及其家人,即便你日后回到京都,还有何颜面面对伏老先生
那场地动是意外,是天灾,萧景和脸色微变,害死老师家人非我所愿！
他沉声道：还有你,是你执意来送死,如今又来指责我,我没阻止你吗
我分明派人在你的践行酒里下了药,希望你能知难而退,你原本不该走出京都才是,真的,戒赌吧,阿弟！
……萧入云道,原来是你。
不然还会有谁这么好心有给天子下毒的机会,却只放了点致幻的迷药进去,你都不知道我此刻有多后悔自己的善良。
萧入云吸了口气,道：那你为何又跑去棠梨山庄救我
萧景和张了张口。
萧入云：想好再编。
……萧景和一噎,实话实说,你去棠梨山庄那天,京都府衙打着窝藏逃犯的旗号围剿了凤首山。
萧入云目光平静。
萧景和：你不惊讶
萧入云：有什么需要我惊讶的吗
那我就明白了,萧景和点点头,怪不得药庐主人苍婆婆似乎早有准备,想来是你与她商量好了。
她不慌不忙与官府交涉,没有造成大量人员伤亡,最终官兵只带走了几个病人。
其中一个从头到脚被遮挡严实,哪怕是在场官兵,也没人看过他的真面目。
萧景和说到这里,抬眼注视萧入云,这人是我所想的那个人吗
姜太君有一点说错了,不了解天子身世秘密的只有秦芰,不包括萧景和。
她对萧景和的认知还是太浅显了。
他跟萧入云有所不同,萧入云十三岁才继任储君,在此之前,由于素皇后刻意削减他的存在感,他很长一段时间不受重视。
而萧景和从生下来不久就是太子,永光帝对他寄予厚望,夸张点说,他从会走路时起,便时刻活在旁人的觊觎、揣摩中。
他的城府,远比他的年纪深厚。
关于萧入云的秘密,只怕他比所有人知道的都多,之所以选择替萧入云隐瞒,是因为他想要用此当做杀手锏,来拿捏萧入云。
屯兵也好,私下笼络官员也好,都是次要手段,不得已才为之。
切中萧入云的要害,犹如掐住蛇之七寸,才是他最喜欢的游戏方式。
萧景和：京都府尹是白礼明的门生,如果我猜想没错,你可就惨喽。
你说说,你若这时候死在了晋州,对我岂不百害无利
萧入云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萧景和轻而易举扳回一局,心情大好。
现在轮到你跟兄长坦白了,你甩掉周悔,甩掉三十三天,孤身入我这大瓮,是想耍什么小花招
萧入云：你怎么知道三十三天
萧景和一愣。
人在得意的时候是这样的,就他弟的容易忘形。
萧景和内心懊悔自己嘴快,面上大义凛然。
稀奇吗谁当年还不是个太子了！我提前知道一下怎么了
萧入云：那你慌什么
谁慌了萧景和道,我是生气！如果不发生意外,此刻这支天子暗卫该是我的。
萧入云定定看着他,道：萧景和。
没大没小,叫皇兄。萧景和还在气头上。
你想要的皇位,我送你如何
萧景和执筷的手猝然一顿,抬头,你肯送我
萧入云缓缓道：我肯送,你敢要吗
萧景和：……
他思索良久,伸出手去,夹起萧入云面前餐盘里的一块肉,似笑非笑。
饭这种东西,别人施舍的,哪有自己抢来的吃着香
4
秦宅。
秦芰听到下人来禀,说外头来了一女子,号称是大小姐的妹妹。
来人拜帖名帖身份帖都没有,管家不敢贸然将这三无女子放进门,只好先来请示秦芰。
秦芰纳闷往外走,心里将最近结识的官家女子细数一遍,抬头看见了立在她家门前的白如黛。
俏生生,笑盈盈,大眼明亮透净,一见她,便笑弯起来。
秦芰黑着脸对管家：关门。
别呀。白如黛闪身挤进门缝,一个跟头翻到秦芰面前,顺便朝看呆了的管家招招手,算是打过招呼。
秦姐姐,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秦芰：你来做什么
白如黛眨巴眨巴眼,我无家可归了,来投奔你。
你……秦芰看看左右,将她拽到一旁,压低声音,要脸吗贵妃娘娘,你,无家可归
白如黛：谁规定贵妃就不能无家可归了
她想找萧入云,但不知萧入云去了哪里。
她决定好了,别管萧入云去了哪里,最终他总是要与萧景和见面的,那她去他终点等他不就完了。
简单、有效、粗暴、直接。
她本来想原路返回棠梨山庄,找外祖母帮忙,又临时改了主意,不愿将姜太君牵扯进来。
眼下最知道萧景和行踪的当属秦大小姐。
萧景和找不到,秦宅还不好打听
你马上给我走,我家不欢迎你。秦芰怒。
白如黛挽上她手臂,枕着她肩膀,不嘛不嘛,人家最喜欢秦姐姐了,就要跟你在一起。
秦芰：……
恶心！
她此时还不知道萧入云还活着,并被萧景和带走了,怀疑白如黛来此别有目的。
试探道：你来这里,陛下知道吗
不知道啊。白如黛道,我与他在客栈分别以后,就再没见过他,还想问问姐姐,知不知道他在何处。
秦芰冷脸：不知道！
没事儿,我不怪你,白如黛笑眯眯,牢牢拐着她走上通往内院的路,半点不见外,姐姐不必费心招待我,我到家了。
白、如、黛。秦芰甩她不开,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见萧景和。白如黛轻快道。
……秦芰：为什么
听闻他长得好看,我想让他给我签个名。
理由还敢找得再荒唐一点吗
那我重编,我……
闭嘴,你死了这条心,我不知道他在哪,更不会带你去见他。
好嘞,白如黛道,即刻起,我就与姐姐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了,旁人问起,我就说我是贵妃,我看谁敢拦我。
秦芰快要崩溃,你无赖！
白如黛：我是,那咋了。
秦芰：你滚。
我不。白如黛边走边逛,怪不得姐姐家里是名门望族,宅院比相府还要漂亮。
不许叫我姐姐,谁是你姐姐！
白如黛：那……大嫂
秦芰：……
秦芰：……
秦芰：……
许久,秦芰满脸通红,软声指路,走错了,我的卧房在那边。
好的大嫂,白如黛甜声道,谢谢大嫂,大嫂你真好。
秦芰：晚饭你想吃什么
*
晚饭你想吃什么萧景和扶着萧入云躺下,随口问。
萧入云看他一眼,目光移到隔间,才吃完的残羹剩饭还未撤下。
无需惊讶,萧景和碰了碰他的伤腿,你当下最紧要的任务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把身体养好。
我创业未半,你再中道崩殂了,我找谁说理去
萧入云：……
萧景和看他片刻,忍不住上手,捋了捋萧入云铺在枕侧的长发,打小头发就好,也不知随了谁。
萧入云猝不及防,危险地眯起眼睛。
越是这样,萧景和越是得寸进尺,贱嗖嗖快速再撸一把,立即从床边跳开。
紧跟着,床头的空碗砸了过来。
萧景和随手接了,笑道：行行行,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兄长错了。
他又站远几步,负手问萧入云：纯属好奇,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萧入云平躺下来,方才喝的药里许是加了助眠药物,他此刻确然困意上涌,轻声道：
他有名字,叫‘越渡’。
你给起的
不是。
哦,比不上‘入云’好听,还得是我。
萧入云陡然沉默。
萧景和：你不晓得你的名字是我给你起的
看神情,他的确不晓得。
父皇为你命名当日,我也在旁,钦天监与父皇选定的名字都不好,我的弟弟那么可爱,我觉得哪个也配不上你。
恰逢那天日光晴朗,白云无尽。我观云随风飘浮,自如来去,无拘无束,惟望你将来亦能如此。
你看,皇家规矩这么多,我已是被困的鸟,就希望我的弟弟幼时能活在我的羽翼之下,被我呵护。
等你长大了,也可乘我之羽翼托举,直入云霄,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萧景和说着说着停下来,发觉萧入云不知何时阖上眼睛,呼吸变沉了。
他悄悄转身,对进来收拾的手下比个手势,示意她轻声些。
直到走出门外,萧景和仍有些不服,问手下：我平时说话,有那么催眠吗
手下不假思索：有。
萧景和：……
萧景和：具体说说。
手下：主要是嘴太碎……
好了你别说了,我这把年纪,听不得批评。
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