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生离（三）
萧入云抿了抿唇,道：你陪我说话,问的却都是萧景和的事,你只关心他的过往吗
白如黛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不关心一下萧景和以外的人吗萧入云脸往抱枕后埋了埋,明明……这里有人更需要你的关心。
白如黛狠狠愣住。
良久,她道：……啥
某些人嘴上对立后耿耿于怀,萧入云涩然道,背地里自己的婚姻大事却丝毫不耽误,言肃的儿子,你敢说你不认识
白如黛一边心想话题是怎么拐到这里来的,看起来这几句话天子心里藏了许久,如绷紧的弦,到了不吐不快的时刻。
一边努力思索,他所说的言肃之子是何方神圣。
想了半天,他说的莫非是言子明
那是某一天,她得了一条哥哥案子的新线索,机会稍纵即逝,她急于出门求证,临了却被程夫人绊住了脚步。
程夫人一向看她不顺眼,白如黛过了十九岁,程慧没有一天不想把她嫁出去。
白如黛当下急着走,疲于应付,只能先答应下来。次日上午,她听从程夫人的安排,同言子明见了一面。
貌似是听程夫人提过一嘴,说言子明是礼部侍郎言肃的二公子之类。
但白如黛对这些全然不在乎。
仓促与言子明相了回亲。
别说,还真别说。
言子明为人不坏,且对她脾气。
与他当个朋友甚是好,成亲却是不必。
谁料过了几天,就有冰人代表言家上门与程夫人议亲,当时白如黛不在家,程夫人背着她把亲事议了。
白如黛回家以后得知此事,与程慧大吵一架,亲自去找言子明把婚事退了。
本来也没正式交换定帖,所以这桩婚事不作数。
这本是程慧瞒着白礼明,与言家女眷私自商议下的,婚事既然没谈成,程慧也就没敢让白礼明知道。
时隔没几天,白如黛前往凤首山求一世花,遇到了天子。
那时他是李月阶。
白如黛：想不到户部连这些琐事都查得仔细,赵大人一天工作量得多大……
冷不防对上萧入云幽怨的眼睛,白如黛改口：臣妾意思是说,我与言子明没有正式订婚,入宫选妃不算有欺君之嫌吧
萧入云：你可与他相过亲
相过。
可曾议亲
那确实议过。
你对他印象如何
平心而论,还算不错。
若你没有进宫,会与他成亲吗
这……说不准。
……萧入云许久没有说话,脸完全埋进了枕后。
白如黛都快要看不见他了,欺身上前,试图看清他的脸。
萧入云挡着脸不给她看,低声道：你这个……顿了良久,……坏女人。
只这一句话,白如黛立马断定了,他还醉着。
明智如神的清醒天子说不出这么可爱的话。
白如黛哭笑不得,终于知道萧入云身上的怪异感是为哪般了,合着这半天跟自己聊天的是个醉鬼。
这也不能怪她迟钝,哪有人喝醉了还对答如流、头头是道的。
4
白如黛干脆坐到床上,哄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太坏了。
一边去掀萧入云紧抱的枕头,感觉自己像是在撬一只蚌壳,竭力掰开坚硬的伪装,挖掘出内里柔软的那一部分。
像极了儿时与他初遇,正义感作祟,使她想要倾尽所有,力所能及地把他从石头后拉出来,保护他。
如果她手上有花,那就给他所有的花。
而今他们都长大了,白如黛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因为她拥有很多的爱。
我帮你揉一揉脑袋,她道,这样闷着会更难受。
走开,萧入云哼声道,谁要你献殷勤。
那我唱歌给你听,让你见识一下长安小百灵的实力。
话音刚落,萧入云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了耳朵。
白如黛：……
她沮丧：我唱歌有那么难听
萧入云手不曾拿下来,但是道：好听的,就是较为费嗓子,明日你起来,嗓子该疼了。
白如黛心里美得一塌糊涂,兴奋道：我讲鬼故事给你听！小倩大战白骨精！
……耳朵捂得更严实了。
白如黛：不如我教你骂人吧,陛下,你是不是不会骂人啊
酸到极点也只会说一句坏女人。
就从市井中最简单的骂街开始,白如黛道,等你熟练掌握这项技能,以后可以用在惹你生气的奸臣身上,比如我爹。
她清清嗓子,说教就教。
骂人的精髓在于自己的脸皮首先要厚,不等开骂自己先脸红可不行。
其次便是气势,陛下见过泼妇吗泼皮无赖呢狗仗人势的宵小
都没见过对不对果然,生存环境还是太文明了。
得亏你有我,咱们循序渐进,把基础打好……
她兀自喋喋,萧入云张开薄被将她扑倒,往胸前一摁,道：好了,你困了。
白如黛被他裹成个蚕蛹,心砰砰乱跳,动也不敢动,嘴上坚持：我不困。
萧入云：你困。
山间夏夜的风清凉,两人隔着被子相贴,倒也不觉闷热。
白如黛盯着萧入云交领处一小片锁骨,感受他的下巴抵在自己头顶,她稍稍一动,萧入云贴在她后背的手便安抚地拍了拍。
黑暗中,白如黛大睁的双眼锃明瓦亮,她道：萧入云……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若是不喜欢,缘何要吃言子明的醋,甚至是萧景和的醋。
但是白如黛不明白,喜欢我的话,为何不敢承认,还要拒绝我
顿了顿,她道：又或者这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若我说错了,你当我没说。
许久,没等来萧入云的回答。
头顶的呼吸平稳深沉,萧入云已然睡熟了。
白如黛安静下来,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闭上眼睛。
*
秦芰乘着夜色,推开一户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小院。
院中所有人闻声纷纷望过来,面露惊讶。
最当中端坐的那个人倒一脸平静,折扇在手,春风满面地起身相迎。
怎么找到此处的
秦芰面无表情,我去过四个地方,这是第五个。
萧景和哈哈一笑,我可真是有个好弟弟。
话音落,秦芰的巴掌落在了他脸上。
周遭手下见状,齐刷刷拔刀。
放下,都放下,萧景和没事人一样下令,看不出来这是我们家阿芰宠爱我的方式吗一个个的没情趣。
……手下面面相觑,识趣地退去院外。
萧景和顶着半边巴掌印,笑吟吟抬头看秦芰,对视的一瞬间,秦芰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哎哟,萧景和心疼的心肝直抽抽,柔声道,别哭别哭,若还觉得不解气……他把另外半边脸凑上去,这边也来一下
秦芰的泪流得更凶了。
萧景和讶然看着她,几日不见,你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勇敢了许多。
以前总是端庄持重,不肯情绪外露,如同所有严苛束缚下长起来的孩子,哭也收敛,笑也收敛,直到死前一刻,也要将体面焊在脸上。
萧景和不由得上前替她拭泪,道：
我是个混蛋,我自己能不知道吗但不得不承认,你父亲有些话说得很对,他已经压上一族的前途,不能再压上女儿。
于情于理,秦芰,我都不该再缠着你不放了。你父母替你找的那户人家我看就极好,父母爱子之心复杂,其中也不乏为你着想……
没说完,秦芰拍开他手,你问过我的意愿吗
萧景和苦笑：复仇之路凶险,我并无全胜把握,若我贸然允诺了你,后又功败垂成,我死不要紧,你当如何自处
爱你岂不等同害你
猝不及防,又一个巴掌猛地扇过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可问过我的意愿
萧景和：……
他拇指刮了刮唇角血迹,无奈道：奖励到这里就够了,再打我可就要恼了……
既然没有,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自以为是地为我好,秦芰双眼通红地打断他,胸膛剧烈起伏,凭什么觉得我不愿意跟你死在一起
秦芰,你听我……
回答我！
萧景和闭嘴了,怔怔注视着她。
良久,他叹了口气,跨前一步,拥她在怀里,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方稍稍分离,彼此都有些气喘吁吁,秦芰额头靠在他肩上,面色绯红。
萧景和比她好不到哪儿去,有两个巴掌的加持,红得精彩纷呈。
他抬手捋了捋秦芰鬓边被自己揉乱的碎发,在她耳边道：别再想着杀我弟弟了,又杀不死,你无需向我证明什么,我也照样爱你。
他后退一步,郑重对她一揖,含泪对她笑道：就到这里吧,秦姑娘,对不起。
若我此去身死,你就把我忘了,若我夺回皇位,娶你做皇后。
秦芰却紧跟着贴上来,勾住他腰封,二话不说往屋里拖。
萧景和：……
萧景和：！！！
哎哎哎,不是……萧景和慌乱道,你这是……别别别……那什么,我我我……
闭嘴。秦芰凶狠道。
你到底跟谁学得啊这是！萧景和满面惊恐,阿芰阿芰,芰芰！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很保守的……
萧景和两手扒着房门,做最后挣扎,救命……
秦芰低头在他手背狠命一咬。
门不由分说关上了。
5
萧入云直到第二天下午方彻底醒酒,打量被粉色小花小蝴蝶围绕的黛黛闺房,神情微妙。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半点也不记得了白如黛在旁目不转睛盯着他,欲言又止不甘心,再想想呢
萧入云泰然自若地与她对视,比如
他如此坦荡,倒叫白如黛心中的千言万语不好意思宣之于口了,憋了半晌,干巴巴道：需要洗漱吗
萧入云：有劳。
白如黛借着出门唤人,调整一番心情,但失败。
重新回来时,脸上阴霾仍在,对萧入云道：
周统领自愿去山下等候陛下了。
自愿二字值得斟酌,萧入云微哂,也不戳穿她,多谢告知。
白如黛：……
好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