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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归来(三)
热闹街头。
如意从一家商铺出来,警惕地左右看看,确认无事,才上了门口采买的马车。
对面街边豆腐摊,户部尚书赵有为与礼部侍郎言肃一身便服,面前各自摆着一碗滚烫的豆花。
腾腾热气氤氲了两张沧桑的脸,二人不约而同,长长叹了口粗气。
惹得身材丰腴的老板娘回头瞪眼,不爱吃滚。
二人一怔,站起来又是赔礼又是作揖。
要不是看你俩是老主顾,早给你俩撅出去了。老板娘气哼哼扭腰走了,等着,给你俩加个蛋,毛病。
直到这凶悍但做饭贼好吃的老板娘身影没入厨作间,二人方舒了口气,相视一眼,尴尬一笑。
赵有为:言兄为何事忧愁啊
别提了,言肃摆手,逆子离家出走月余,在外是吃香又喝辣,完全不管他老爹死活。
前日写信,说在个……什么什么山庄住下了,他老子还拼死拼活上朝拿俸禄呢,都没想着退休,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享受生活了,瓜娃子,哈戳戳的,想想我就生气。
言兄注意言辞啊,你我身为朝廷命官,在外一言一行代表的是天子脸面,方言骂街不提倡。
赵有为先是提醒了一句,又道:
我看你就是羡慕嫉妒,非让孩子没苦硬吃,你就舒坦了
诶,你说得是你家二郎罢大郎我昨儿还见了,就在这街上,哎呀呀,越长越开了,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将来必定前途无量,老言你家祖坟地方选的好哇。
言肃:边儿去,不会说话别硬夸。
没说完,赵有为笑眯眯,满大街小姑娘我看都挺稀罕他,差点造成交通堵塞。
你记得家去跟大郎说一声,以后多乘轿少骑马,男孩子家家,别整天抛头露面。
言肃:……
言肃:说说你,你又是为何忧愁满面
话头转得这么生硬吗
不说我走了。
别走别走,赵有为拉住他,整个人黯淡无光下来,叹气道,陛下不露面的第七十六天,想他。
言肃站起来就走。
赵有为:……
赵有为:哎老言老言!
赵有为:别走啊,老言,开解开解我吧老言。
闭嘴,言肃粗暴回头,环顾左右,见没人注意他们这桌,压低声音道,就你事儿多,明哲保身得了呗,陛下为何不露面,原因你不知道吗
知道啊,赵有为一脸破罐破摔,官方说法是遇刺受了惊吓,龙体抱恙需静养,真正原因是被素太后掌控了。
言肃捂嘴不及时,就这么被他水灵灵地说出来了,登时眼珠子瞪得老大。
赵有为拉他坐下,别大惊小怪,老百姓自己的日子都忙活不过来,谁有闲心偷听两个老茄子唠嗑。
言肃被他拽着,听他诉苦:这两个月我数度面圣,都被挡了回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言肃哼声:满朝文武谁没被挡过
所以啊,你不觉得奇怪吗赵有为道,这跟陛下往日的行事作风全然不符。我记得有一回,御书房议事,陛下抱病听奏,那小脸白的,我看了都心疼。
我提议他回去休息,他还把我呲儿一顿,说我有废话的时间早点把手上职务理顺,他自然能回去休息。
现今可好,他好几个月没呲我了,我浑身难受。
言肃没忍住,瞥他一眼。
赵有为自顾自继续: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当个明君。太史令都说,他是大魏有史以来最勤政的天子,三年间,好不容易扳正了朝堂上素氏族人一边倒的局面。
无缘无故,他怎会突然前功尽弃这不合理。我也不信陛下会轻易被太后掌控,他性子坚韧,从不向人妥协。
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事有蹊跷吗言肃道,只是别人都懂得老实装死,就你搁这儿叭叭。
赵有为:我跟你们不一样。
肯定不一样,我们没有你这种受虐的爱好。
你知道的,言兄,我夫人早逝,也没有孩子,赵有为认真道,真羡慕你有儿子可以操心,你甚至有两个。
我是孤家寡人,日日独来独往,你们都拿陛下当君主——
言肃屏息等着,一旦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就把豆花扣他脸上。
还好,赵有为道:而我拿陛下当祖宗供着。
言肃:……
赵有为:前年我过生日,只有陛下一人记得,还给我送了礼物。
言肃听到这里,默了默,道:
前年我出公差,不在京中。今年你来我家过,让言子明那小兔崽子给你磕头,认你当干爹。
心意我领了,赵有为看着他,我今年的生日春天就过完了,还是陛下给我过的。
顿了顿,他道:去年生日也是。
说着说着,泫然欲泣:陛下去了一趟晋州,外头是不是有别的老赵了,不然为何不肯见我
言肃:……
言肃思索半天,道:具体为何,我也不知,或许陛下自有他的缘由。
你我唯今只能安分守己,做好分内之事,至于其他,静观其变就是。
你也无需太过伤怀,十日之后便是封后大典,封后大典陛下总不至于不露面吧,到时你不就见到了吗
赵有为凄然:见不到陛下,我干活儿都提不起劲,好想听他再阴阳怪气我一次。
言肃:……
不知是否被赵有为悲怆的神情带动,言肃也坐在街头缅怀了一回天子。
真是奇怪,往日上朝之前一想到要面对天子的种种考验,心里各种惶恐,天天盼着休沐。
冷不丁突然见不到了,还真……怪想他的。
言肃搓了搓脸,腹诽怎么受虐狂这玩意儿还传染!正准备吃口豆花提提气,赵有为又一拽他。
快走快走,白礼明朝这儿来了,咱不跟他一块儿玩!
街道尽头,白礼明缓缓走来。
二人留下铜板,端着碗跑了。
4
如意换回女官服饰,走向帝殿。
守在殿外的玉竹远远迎上来,将她拉到一旁,悄声问:如何有消息了吗
如意摇摇头。
几个月以来,她利用出宫之便,跟信得过的店铺都打了招呼,企盼能得到关于天子、贵妃、周悔三人的消息。
一日日过去,半点消息也无。
不说这些了,如意稳了稳心神,我去看看陛下。
玉竹叫住她,欲言又止,像是怕她不高兴,但架不住满心疑虑。
如意姐姐,你为何一直说陛下不是原来的陛下了照我看来,陛下分明……分明就是陛下。
我说不是就不是,如意沉声道,我……
她不知该怎么跟玉竹解释,因为她也有许多问题不明白。
你是不是觉得陛下疯了,我也疯了她注视玉竹。
玉竹垂眸不语,但表情充满担忧。
如意叹了口气,绕过她步入大殿。
天子静静坐在夕阳余晖的包围之中,轮廓被镶嵌一圈明亮,配合他标志的面容和一尘不惊的气韵,一切显得宁静而美好。
如意有短暂的恍惚,仿佛往昔的天子真的回来了。
但她知道,下一刻天子就会跳起来,举止怪异,神情狰狞,大喊大叫,喉咙发出嘶哑尖锐的怪调——御医说他在宫外伤了咽喉,说不了话了。
这样的猝然发作,如意每天经历数次。
天子每当发作,便力大无穷,打砸所有触手可及之物,任何人靠近,都会被他伤害。
莫名其妙地激动,又突然的僵立不动,喉间含糊辱骂不休,等人以为平息,靠近他时,他猛地跳起来伤人。
还有一次,他上蹿下跳地将自己脱光了,裸露着冲出殿外,尽失尊严与体面……
他折磨自己,也折磨旁人,乐此不疲。
日复一日,如意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她,面对动辄发疯的天子,也曾有过掐死他的念头。
他发作起来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
帝殿的宫人们除了如意和玉竹,早已换了数批,每个见到天子发作的宫人要么被勒令闭嘴,要么被陈嬷嬷暗中处置了。
陈嬷嬷每日会送药来,喝过了药,天子便会变成裹着华服的精致木偶,乖巧地任人摆布,消停半日,继续周而复始。
如意私心里不愿承认那是她的陛下,但如果不是,他又是谁呢
他有着与陛下如出一辙的面容、身形,甚至安静下来时那双沉静的眼睛、臂上的伤疤都一模一样。
陛下。如意走近几步,发觉殿内又是狼藉一片,想她出宫的间隙,天子又发作过一次。
她脚下踩到一物,低头,是碎裂的星石,不远处躺着一只木盒,盒子周围散落着同样的碎石头。
那曾是白如黛的星星盒子,寄放在帝殿,如意特意藏起来,不料还是被翻找出来砸碎了。
这次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冲到天子面前,盯着他逼问: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天子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黑白分明的眼眸转了转,低头与她对视,那一瞬,眼神纯净且柔软,却又陌生。
如意将他两只手都握住:
我虽然对玉竹说得笃定,其实我心里很是害怕,你若是陛下,我求你赶快好起来。
还有几日便是封后大典,他们已打定主意让你出现在人前,到时……到时天下人若见了陛下这副样子,该如何是好
倘若你不是陛下,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平时她这般殷切的与他说话,他要么毫无反应,要么冷漠以对,此刻却对如意露出一点笑意,张了张口,身后陈嬷嬷的声音骤然响起:
陛下,该进药了。
如意只得站起身,躬身退出去。
临走强忍陈嬷嬷审视的目光,将地上裂开的盒子与几块星石迅速捡起,抱在了怀里。
天子望着她背影,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攥住手腕。
陈嬷嬷的脸蓦然在他眼前放大,将药碗喂到他嘴边,面无表情道:喝吧。
等药效发作,大魏的准皇后兰蕙心便会出现,她一袭华服,居高临下地看着呆滞的天子,毫不掩饰鄙夷与厌恶。
如果说,刚进宫那会儿她对天子还有几分朦胧的幻想,如今一丝也不剩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她也不是很在乎。
她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或者说,即将得到。
她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轻声道:
这里即将有一个孩子,我和陛下的孩子,我很期待它会如何取代你,助我登上更高的位置。
你知道吗陛下今日我的父母来求见我了,求见,多么动听的话啊,你猜我见没见他们
天子微微仰头,看着她。
烛火流光映在他脸上,是精雕细琢过的神清骨秀。
兰蕙心难以自制地心动一霎,抚上他颊边,遗憾道:
可惜了这张脸。
她待到后半夜,方留下熟睡的天子,趾高气扬地离去。
大殿彻底陷入沉寂。半开的窗户,清风拂来,吹动纱帐翻飞。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深处,本空无一人的静室,一扇门悄无声息地从里头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