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明月（三）
萧入云从未见过她流泪,这是第一次。
他对她最后行了个礼,旋身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
云儿,身后传来素太后颤抖的声音,……你真让我失望。
萧入云没有回头。
走出殿门时,十四跪在道路中央。
萧入云路过了他：起来,你做得很好。
十四露出开心的微笑,握拳给自己加了个油,站起来快步跟上天子。
去年废太子萧景和失踪的消息传来,天子已经开始计划,如何不动声色地将越渡送到素太后面前。
十四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一环,如今功成身退,终于可以做回天子身旁那个密不透风的内侍官。
萧入云还去天牢看望了萧景和。
后者跟他抱怨,牢饭里居然没有猪头肉。
萧入云：你先在此养伤,让你恢复爵位需要时间,等我说服臣子……
所以下顿兄长我能不能吃上猪头肉萧景和歪在崭新干净的床铺,指尖悠闲地把玩麦秆,隔着牢门看弟弟。
商量好坐牢期间不许故意苛待兄长的,怎么还说话不算话了
萧入云没来得及说话,一旁周悔先忍不住了,凛声道：
陛下,禁军统领的位子臣不要了,臣能趁他没登基,进去暴揍他一顿吗
萧入云：……
萧入云平铺直叙：我见了很多人,听了很多话,我很累,别浪费我时间。
二人立马闭嘴,专注看着他。
萧入云缓了缓,对萧景和道：过两日,我会安排白如黛来见你。
萧景和没忍住,见我做什么我不就是假扮道士骗过她,至于记仇这么久吗
还记得陆青思吗萧入云道,白如黛一直在调查他的死因。
萧景和眼睛慢慢睁大,脸色几不可查的有些枯败,你说谁
陆青思。
哦,青思啊,萧景和咧了咧嘴,但笑不出来,沉默半天,只得一个苦笑,唉,青思……吾一生问心无愧,唯不敢忆青思……
他转向萧入云,青思死时白如黛才多大,小丫头片子真够操心的……她是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萧入云：你如果知道陆青思的死因,就告诉白如黛。
萧景和凝视他的眼睛微眯。
萧入云：怎么
萧景和别开脸,道：没什么,我知道了,你让她来找我就是。
顿了顿,他问：是给白如黛一个交代,还是给她一个真相
萧入云莫名其妙看着他,这下连他都对陆青思的死因开始好奇了,但窥探他人亲友死因不礼貌,而且他疲倦至极。
他意识到什么,问萧景和：陆青思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萧景和避而不答,只道：你只需要告诉我,是给白如黛一个交代,还是给她真相
二者有何区别
前者可令她心安,后者或许会很残忍,要不然人们为何总说,善意的谎言值得歌颂。
萧入云看他一阵,道：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好。萧景和点点头,别忘了让周统领给我送猪头肉。
……
回到帝殿,已是日暮。
如意一早得了消息,站在殿前等,迫不及待迎上来,流着泪举起手。
这个惊天动地的巴掌丝滑地绕过天子,拍在了后头的周悔脸上。
啪！！！
萧入云眼睫猛地一颤,共情地别过头不忍直视,启唇道：如意……
打他没打你是吧！如意怒而回头,泪流满面,怎么以为我不敢吗
萧入云隔着衣袖抓起她手腕,贴在自己额头。
滚烫的温度使得如意眼皮一跳,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雷厉风行地指挥周悔,你,滚去上药。
说完拉起萧入云,你跟我回去喝药睡觉。
走出两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不对,如意道,我黛黛呢黛黛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周悔刚才正想说,被如意一巴掌打蒙了,此时赶忙道：贵妃娘娘今早到了京郊驿馆,陛下可要接娘娘回来
萧入云垂眸,轻声道：明日。
5
明日。
明日。
明日复明日。
一连过了六七日。
所以他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处理的大事都处理了。
把太后送去了行宫,把言御史支到晋州抓我舅、接言子明,批准了我爹辞相的折子,给他在宫中办了送行宴。
为萧景和的复爵种种造势,答应了为李慎赐婚的请求,甚至去户部赵尚书的家里吃了顿饭……
白如黛深吸一口气。
他有求必应的都快赶上那许愿池里的王八了,就是没想起来接我回宫,是呗
等不及跑来看贵妃的如意：……
如意赶紧找补：陛下这不是龙体欠安,可能没顾上娘娘,等他在倾碧园休养几……
什么！他都搬到园子躲清净去了好好好。白如黛火冒三丈。
如意闭嘴了。
十六在旁嗑瓜子,捡乐子,如意瞪她,眼神暗示她帮着劝劝。
十六郑重点头,掰过白如黛肩膀,肃声道：男人一旦开始找借口,就说明他不爱你了。
成功把白如黛劝去了床底,自闭了。
*
倾碧园,仙馆。
周悔：所以,陛下为何不肯让娘娘回宫
秋分已过,满园叶子金黄,倒映在澄碧水面,景色越是繁华,人影越显单薄。
萧入云望着水面,良久方道：天下人尽知天子是个疯疾病患,白如黛又岂能不听说
原来陛下是担心这个,周悔斩钉截铁,娘娘不会介意的。
朕怕的就是她不介意。
……
*
如意和十六齐齐守在床边,看着白如黛在床底箱子乱刨。
如意：娘娘找什么呢
找到了！白如黛豪气举着萧入云之前给她的天子令牌,十六,帮我找匹马。
十六：干什么使
闯宫门！
十六回头吩咐手下：给娘娘找匹快马。
白如黛下一句：睡天子,当皇后,今日不把生米煮成熟饭,我就不姓白！
慢着,十六叫住手下,给娘娘找匹千里汗血良驹。
……如意担忧,可不敢乱来啊,娘娘,措施要做好……
十六：……
十六：姐妹几个还得是你。
*
萧入云在轩台的美人靠坐了一会儿,感受到了冷意,回头,看见周悔还杵在原地,拉着一张苦瓜脸。
萧入云：我是要禅位,不是要死了,再说时日尚早,你能不能……喜庆一些。
周悔勉力扯了扯嘴角。
还不如不笑。
算了,萧入云道,你去驿馆问问白如黛,几时想见萧景和。
话音刚落,遥远传来一声：萧入云,你给我出来！
萧入云闭了闭眼,今日的药他明明吃了,怎么还会产生幻觉
萧入云！有本事你躲我一辈子！
萧入云思索是不是该多服几粒药,周悔惊喜抬头,好像是娘娘！
萧入云愕然越过他,急步走出,果见对岸白如黛临水而立。
一见萧入云出来,她欢快的笑脸立马一收,板起脸故作严肃。
萧入云难以置信：你怎么进来的
白如黛大声道：啊什么我听——不——见！
萧入云：……
周悔看天子一眼,气如洪钟,代他传话道：陛下问你,你怎么进来的
白如黛得意亮了亮手中金澄澄的天子令牌。
萧入云：……
百密一疏,把这东西给忘了。
白如黛持续举着牌子,大声道：萧入云,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划船过来接我,不然我就……我就……
萧入云静静等着,目光有点期待。
白如黛：我就抓条蚯蚓放你床上,还不告诉你藏在哪！
萧入云大方一摊手,表示你抓吧。
你……白如黛气结,欺人太甚！你就是仗着我舍不得这么对你,你才有恃无恐……行,你给我等着。
她气急败坏,提裙就要下水,谁还不会游个泳了。
萧入云下意识跨前一步,深知她绝对干得出来,无奈道：周悔。
周悔麻溜跳上船,情不自禁咧个大嘴,别提有多喜庆了,见到白如黛,他感觉天都晴朗了。
萧入云：带她去看看越渡。
周悔的笑容顿时凝固。
半个时辰后,白如黛踏入仙馆,脸色微微发白。
萧入云默默倒了杯热茶给她。
白如黛双手接过,道：就这,是你躲着我的理由
是,萧入云道,我怕你对我不离不弃。
白如黛噎住。
她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朱玄素来过晋州。
萧入云斟茶的动作顿住,抬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睛。
萧入云,我当时真是高兴,我以为你不喜欢我,那我才真是无可奈何,幸好你不是。
萧入云回想起与她在瑶城相遇以后的点点滴滴,终于明了,叹道：为何不早点跟我说
令你难以启齿之事,我不想在你没有准备的时候,贸然问你。
……萧入云垂眸,良久不语。
白如黛唯恐他想多,赶着问：在想什么
在遗憾朱玄素为什么只是个孤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