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万妖城 > 第62章

第62章
天君(二)
簌月定定看着他,微红的眼圈透着楚楚可怜,墨箫向来喜欢独处,你何德何能可以留在他身边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景战有点懵,他挠挠头怪不好意思,我妈让我来的啊。
神女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苍白,冷笑着在他心口一点,好得很。
簌月走得很悲怆。
景战不服,怒气冲冲破门而入,墨箫,欺负女人你算个什么本……
目光触及墨箫未来得及遮掩的胸膛,猝然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他左肩有道伤蔓延至心窝处,像是被什么凶兽獠牙贯穿后背咬出来的,两排血洞上下整齐并列,个个都有人手指那么粗,皮肉外翻,森森可见骨。
见他进来,墨箫皱眉不悦,不动声色将伤口用法术掩去,冷声道: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懂就不要多问……你进来都不知道敲门的
一句话将景战噎个半死,顿时也将乍见到他伤口的惊骇冲淡了不少,景战小殿下仗着一千八的高龄,平日里最不忿别人拿他当孩子看待,当即反讥道:我怎么不懂,不就是男欢女爱那么回事,我说你也忒绝情,枉人家喜欢你那么多年,即便是要拒绝,能不能委婉地拒,婉拒!
当断不断,我拖泥带水对她才是最大的绝情……墨箫说着寻思过味来,有些费劲地将外衣穿起,我跟她的事你早知晓
对啊,关于你的事情我什么不知道景战笑得不怀好意,在被抽死的边缘不断试探,上神你早年间的桃色绯闻可值钱了,我在月老那里费了好大周折才打听来的。
所以他才把簌月找来,成全他们一二,景战觉得自己真是活神仙,将来不是功德簿子第一名他都不能愿意!
墨箫也跟着笑了,见到这个熟悉的笑,景战就有条件反射,感觉自己肉有点紧,不由后退一步。
果然,墨箫站起来,吃力地活动了下手腕,打神鞭赫然出现在手中,迎着景战惊惧的目光,我打死你。
这一回打得有些严重,景战在床上瘫了小半天,眼看日头西落凡间又是转瞬一日过去,心下焦急,龇牙咧嘴爬起来出了门,走之前下意识看了墨箫紧闭的房门一眼,方踩了朵云飘飘悠悠下了界。
他所去之地不远,某处无名小山村外田野,不远处就是青山起伏,去时倒霉赶上下雨,景战望着田野边上一处孤零坟茔,忘记了施法挡雨。
那里头埋着他此生唯一的师父,永远在此地,与青山迷离同亘古,今天是他的祭日。
景战边从乾坤袋里一壶壶往外掏酒,摆个心形置在坟前,边喃喃自语,师父,你生前爱喝酒,这是我从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上神那里顺来的,他人虽不咋地,但酿酒酿得还行,都送给你。
手顺着那简易墓碑摸下去,上写:吾师篱川之墓,一笔一划,歪歪扭扭贼难看,一眼便知是出自谁之手。
景战却对着它深情款款,我没用,至今没从父帝母后那里为你讨个名分,委屈你埋在这寂寂无人荒凉地……
篱川是为他死的,两百年前下界出现一魔兽屴,周边地仙招架不住,上天求援,这等热闹怎么能少得了景战小殿下,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跟着前往捉拿凶兽的兄长去,去了还不听指挥,自诩百八千年的修为就天下无敌了,总想着立个奇功,好叫为他愁秃头的爹妈欣慰一下。
于是景战小殿下乘夜单枪匹马去制服魔兽,一朝趴在山脚前,伤重昏迷之际看见一抹纯白身影朝自己走来,伸出手。
那抹白,白月光那么白。
——
景战跪在坟前拿酒浇地,回忆往事回忆到心梗,不知道身后有人撑伞款款走近,烟雨朦胧,清风卷袖,故人来邈。
墨箫站在伞下,用他无悲无喜的眼,看着景战给自己上坟。
如果景战这不省心的货稍微长点眼,就能够发现不远处那片青山是他的妄巫山。
两百年前墨箫遇到景战是个意外,那时他闭个关刚把打神鞭炼成,着急想试试它的威力,出关之时正好听说山下出现了只魔化的屴。
墨箫上神于是兴致勃勃出了山,刚走到山脚,一个人从半空里掉了下来,差点砸在他身上。
那是个浑身被屴咬得差不多的孩子,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墨箫拿鞭子拨拨他脸上沾血的乱发,发现是个长相极好看的孩子。
啧,怪可惜。墨箫悲悯感叹一句,手底下不闲着,三两下挖好一个坑,要把景战埋了。
埋到一半袖子猛地被揪住,景战昏迷中求生欲爆棚,好似不甘心就此化作枯骨一具,生死一线也要挣一挣。
墨箫把袖子往回扯了两下没抢过,觑着他的脸良久,认了命,将景战从坑里重新刨了出来,在地上将他盘腿摆好,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兀自拍着他脸,道:小孩儿,你记着,从今以后欠我一条命。
言罢,半生修为打入他体内,景战身上的伤肉眼可见地愈合了,同样的伤口同样的位置,一道道出现在墨箫身上,这就是屴的霸道之处,凡是被它咬出来的伤口无论你是神是仙都无法靠自身愈合,修为低点的最后只能流血而死,要不然就像墨箫为景战这样,自愿为他将伤口转移到己身。
景战相当于亏下他一个天大的恩情,墨箫没想着要他还,本来舍己救人是他单方面做的主,没道理捆绑这孩子一辈子。
他不知景战身份来历,只看得出他是个仙,怕吓着人家孩子,在山脚村落起了幢竹屋,化作平凡样貌的普通散仙,看着打神鞭略感惋惜,暂时是使不动你了,老实在我虚鼎里待上几年吧。
打神鞭窝窝囊囊成了个闲置落灰的命。
是故景战醒来时,便看见墨箫在月下喝酒,暮檐凉薄,竹影摇曳,他身旁流萤飞舞。
一张普通脸上一双藏了星河浩瀚的眸,景战一眼望了进去,扑通就给他跪下了,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在下景战,请教恩人大名,来日在下结草衔环,报阁下恩德。
篱川,墨箫随口诌个名字,淡看他一眼,方才替你疗伤时,发现你根骨不错,师从何处
景战微微一愣,还没拜师。
墨箫点点头,这个年岁了还没拜师,想是这孩子家世不好,又对他心生几分怜爱,问道:着急走吗
啊景战又是一愣。
不着急的话拜我为师,陪我留在此处多住几日吧。墨箫当时想着,将这孩子锻炼几年,倒是可以把打神鞭传给他。
景战答应得痛快极了,不着急,一点儿不急。
甚至还有点嫌日子过得太快了。
日子过得确实快,一眨眼过去几个春秋,景战记得那日是七月七,银河清亮如白练,那时候还没有牛郎织女的传说,凡人不把这一天当成节,只是晴空里星子闪烁月牙如钩,看着也怪喜人。
墨箫酿的酒也到了开封的时候。
师徒俩把盏邀月,酒酣意浓,景战看着精壮一大小伙,却是个三杯倒的体质,不多时大着舌头扯着墨箫不撒手,师父你这样的人才不能被埋没,走,随我上天我给你个名分。
名分……墨箫咂咂嘴,虽然意思是那么个意思,但这两个字从景战口中说出来怎么那么怪异。
最后墨箫一根手指头戳倒了他,信手施了个安睡咒叫他一夜好眠,防他次日清晨起来头疼,不曾发现外头乌云蔽月,银河成了阴郁的红。
魔兽屴兽如其名,山一般的庞然,浑身长满利齿,不知怎么跟景战杠上了,蛰伏几年追来找他报仇。
墨箫对上它赤红的眼,要是自己修为鼎盛时或可与之一搏,听着身后景战的呼噜声,他叹一口气,罢了,合该这孩子是他命里的克星。
他捂捂身上还未好全的伤口,请出用的尚不顺手的打神鞭,坚毅地走出门外,把门轻轻关上,以微末之姿,挡在门前。
——
景战睡醒了以后,发现自己身上有安睡咒的残留痕迹,师父不见了,地上只余一大摊血迹,和屴兽凌乱的脚印。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篱川这样的散仙何以能够跟屴抗衡,定是以命相搏最后被吃的渣也不剩,只为保全他这个不肖徒弟的小命。
景战在原地哭得撕心裂肺,感动了自己好久,最后失魂落魄地回了天,面上看着还跟从前一样混不吝,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有块地方塌陷了一角,再也补不回来。
有一个人为他丧过命,那人是他师父,毕生唯一的师父,他身份不如墨箫尊贵,相貌不及墨箫十分之一,他仍旧只认他一个,所以不管墨箫如何打他,身上如何皮开肉绽,他也再不肯认墨箫做师父。
墨箫在景战身后站了良久,有些感慨。
其实天后将景战带进水华池的门时,他就将他认出来了,只是没有作声,并颇有些瞧景战不上,怎么两百年不见,这孩子光长个不长脑子,还是那么毛毛躁躁的,导致他一见他就想抽他,十分管不住自己的手。
他当年将屴兽打了个魂飞魄散,自己也难以支撑,想着景战现下没有了威胁,近两年修为也有所长进,该是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他一个人自在惯了,对于当面告别这件事做不来,况且自己负伤颇重,还是不要让景战看见为好,遂随便选了棵粗壮的竹子留书一封,直奔了三十天,盼景战醒来以后能看见。
如今这个情形……这货显然是没顾上看,故而阴差阳错……
又是良久,景战伤感起来没个完,最后墨箫不耐烦,上前一把将他拽起来塞入伞下,差不多行了,丢人现眼……你喝酒了混账玩意儿,自己什么酒量不知道吗
景战醉得冒泡泡,眯着眼睛笑嘻嘻看着他,师父喝酒,当徒弟自然要作陪啊,走,我领你见见我师父。
我不见。一个空坟包有什么好见的,墨箫捏着他后颈将他调转回来,招来云朵要把景战架上去,景战赖着他死活不配合,我心里难受,两百年来我寻遍了天上地下,想寻回他一缕元神,肉身毁了元神总该还留在世上吧,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回来见我
墨箫莫名心虚,道:也不一定。
是不是他嫌我这个做徒弟的累赘,生死关头只会把自己置身事外,所以厌烦了我……
这倒是。
啥景战怔怔看着他。
……墨箫干咳一声,抬头望天,酒疯撒完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