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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死同穴
一路深入。
赫云缚羽用指腹抹开灯罩,特殊材质的矿石瞬间燃烧,顺着石壁蔓延而下。壁灯盏盏亮起,似林林鬼火。
光影叠起,他微微垂下眼帘,俯视着向下延伸石阶,与那深深的水潭。
周春白站在他右侧,隔着几个人注视着他。
他自己兴许并不知道,每当他俯视着什么时,总会不自觉流露出高傲、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嘴角下压,神情冷漠,强烈的侵略性叫人不寒而栗。
周春白凝视着那双眼睛,无可遏制地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那双藏在铁面背后的眼睛。
那双冰冷的、倨傲的眼睛的主人,曾在她面前一刀砍下她叔母的头颅,踩着孩童的尸骨,缓步向她而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柄刀架在颈间的刺冷。
死亡的恐惧蔓延至全身,使周春白犹如魔怔,咬紧牙关,皮肤泛起细密的疙瘩。
小白。他忽然转头温柔一笑。
春白的神思陡然被唤回,她惊了一瞬,平复住狂乱的心跳,讷讷道:我在这等你。
根据地图所示,众人需要潜入潭底,打开暗门,才能进入宝库。为了以防万一,一半人身上绑了绳索先下水查探,另一半人在岸上守候。
周春白将那根绳索绑在岸边的石块上,又将余绳在自己手上缠绕几圈,吐出一口气,道:小心。
赫云缚羽点点头,随众人一起轻装入水。
周春白盯着他的背影,眼见他沉入潭底,直至水圈荡去,水面恢复平静。
她心道,真是着了凌知光的道,被他搅弄了心神。
她怎么可以怀疑温扶玉
凌知光趺坐一旁,姿态随意。他瞥了一眼周春白微微干涩起皮的唇,解开腰间水壶,递向周春白。
周春白舔了一口唇角,摇摇头:不必。
这里的水源未必干净,他们才带了水壶过来,谁的水和食物都不多。周春白并不想再欠凌知光什么,不想与他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她只想尽快结束一切,恢复以前的生活。
凌知光并没有收回东西,将水壶搁在她身边,便目不转睛盯着水面。
昏暗的墓穴似乎会磨灭人对时间的感受,他们分明才下水片刻,岸上却仿佛过了十年。
忽然,周春白手中绳子动了动,她猛然站起,紧张地看着水面,可一切平静无虞。
凌知光却微微蹙眉,随后神色一凛,厉喝:罗星!上来!
随着话音落下,水面陡然被巨大的怪物破开,水浪高叠,扑向岸边。绳索那头绑着的平榷卫,有数名被浪头高高甩起,随后被那怪物利齿咬住,吞吃入腹。
这一切只在一瞬间,周春白被水浇了满面,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怪物猛然甩动触手,如铁鞭蝎尾,直刺周春白。
她向旁边一滚,避开了重击,手中绳索却嘭一声崩裂,如一条水蛇,迅速没入了水中去。
扶玉!
她毫无犹豫,追随着那绳索跃入水中。
凌知光亲眼看着她不顾安危跳进深潭,目光凝滞,心脏好像被巨手攥住,随时要爆裂,喉头堵着她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
苏罗星水性极好,已经摆脱了怪物的攻击,爬上岸来,将凌知光护在身后。
他骂道:吃什么了长这么大!
出人意料的是,那怪物似乎只追着周春白跑,见她入水去,也没入水中。
快走。苏罗星扯着凌知光的袖子,他却一动不动,目光死死盯着水面。
苏罗星惊诧:督主,你,你不会是要……
凌知光目光阴鸷,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以为你跑得掉……
随后,他拂开苏罗星的手,也跳入了深潭。
苏罗星望着空空的手,声音尖锐:督主,你不是恨她吗——
——
周春白终于在潭底找到了接近昏迷的赫云缚羽。
他身上满是伤痕,血水绕在身边,丝丝缕缕。
周春白奋力游去,拽住了他的手,将他拉近自己,随后吻上去为他渡气。
一口气渡完,他的意识恢复了一些,握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推,示意她赶紧走。
周春白握紧他的手,拉着他向上游去。
接近水面的时候,那怪物却猛然伸出触手,勾住了周春白的四肢,将她往下拽。
赫云缚羽死死拽着她的手。
幽暗的水下,周春白感觉意识越发薄弱,气息不可遏制地消减。撑着最后一口气,她掰开了赫云缚羽的手指。
如乍断的琴弦,怪物拖着周春白迅速游入了潭底,消失在了幽黑中。
——
周春白感觉头颅坠痛,怪物触手上的倒刺刺入皮肤,鲜血一路。
又是濒死的一刻。
前世,她濒死时什么都没有想,这一刻,脑中却有无数画面掠过。
她第一次拉住赫云缚羽的手时,他仰起的脸。
她困倦时依靠在他肩头,迷蒙中看到的晚霞。
他背着她深夜赶路时,月光如淡白的魂魄,伏在雪上。
还有……成亲时,他身穿喜袍,忐忑而欣喜地握住她的手,迎她步步入青庐。婚后两人一日三餐,腻在一起打草绳、读诗词、听社戏、敲果子。
宝儿出生后,他有条不紊地照顾婴孩,逗她高兴。
春日为她簪花,夏暑为她打扇,秋时与她摘桂,入冬与她烧炉温酒。
……她无声地唤着谁的名字,兴许是温扶玉,兴许是宝儿。
前世无爱,心灰意冷,故而人世与黄泉,并无差别。
今生爱着温扶玉,爱着宝儿,爱着身边的一切,此刻她心里蔓延出无限的恐惧。
身后是幽黑无光的深渊,她不想一个人走进那样的地方去,不想离开她所爱着的人。
兴许是恐惧激起了勇气,她用尽全力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刺入触手。
触手颤抖一下,松动了一些。
周春白迅速挣扎逃脱。
怪物怒嚎,沉重的声音顺着水波震得她双耳出血。然而,怪物却好像看见了什么更为可怕的存在,警惕地停在不远处,随后快速转身逃跑了。
周春白已经到了尽头,肺中最后一口气吐出,她再也撑不住。
忽有无数如同蜉蝣的光点缓缓将她包裹住,几只光点钻入她的鼻腔,给她带来了微弱的空气。
周春白看见有人朝她游来。
长发如水藻飘散,薄衣下身躯修长,光蜉蝣为他引路,铺成一条长长的星河,勾连他与她。
他宛若神话所传,遥远深海中的神秘灵物。
他终于到了眼前,伸手拽住了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
那群光蜉蝣仿佛被触动了,陡然聚紧,将两人一起推向一旁的石壁。
石壁上忽然开启一扇门,巨大的吸力将水流与两人一起卷入门内。
——
周春白吐出一口水,头重如铁,迷迷蒙蒙睁开双眼。
头顶是滴水的岩壁,四周幽暗静谧,唯有轻轻的水声。
她一手撑地,艰难地爬起来,眼前无光,无法分辨所处之境。
醒了凌知光冷不丁开口。
周春白吓了一跳,四处张望,想判断他的方向。
她伸出手:凌督主你在哪里
忽然,有一只修长清瘦、骨骼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带着她的手,引她摸到了他的脸。
这里。他就坐在她身侧不远处,头发湿漉漉的。
周春白触到男人温热的面颊,指尖收回,问:你怎么也被卷进来了
凌知光沉默一瞬,道:脚滑,掉进来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平淡:走吧,这里并不安全——小心脚下。
上天似乎总是将他们二人凑在一起,偏要周春白欠他些什么,心中有亏。
周春白被他牵着,缓步走在颠簸不平的石道上。两人沉默着,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微妙的气氛让劫后余生的她有些不适。
她破天荒主动打破沉默:你……是为了救我么
尚宫自作多情的本事总是让本督望尘莫及。他语气讥嘲,你怎么不说,我千里迢迢来缶县,也是为了你
周春白无奈:我知道,你是为了金子……但总归谢谢你。
凌知光抿唇不语。
两个湿漉漉的人一起在石道内走了许久,仍旧没有看到半点光亮。若只有一人行走在这样的地方,兴许已经被绝望淹没了。
再一次绕到死路后,凌知光道:我们回头再来,若真的走不出去,尚宫只能委屈一下,与本督一起死在此地了。
周春白忽然伸手扶住了他,道:扶着我走吧。
凌知光的腿受伤了,上次跌落山崖的伤还没好尽,这次又伤。新旧一起,他再怎么忍耐,走路姿态也暴露了他的严重情况。
凌知光微微攥紧手,淡声拒绝:不必。
他拂去她的手。
周春白连忙道:那你总要让我牵着你吧我怕跟丢了。
说完,她不由分说挨近他,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实则暗中使劲,让他能微微借她的力行走。
忽然而来的亲昵动作让凌知光身体僵硬了一瞬,他声音有些沉涩,似是不耐烦的嫌弃:麻烦。
但他没有再甩开她的手。
春白心中松下一口气——好歹,欠他的恩情能还一点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