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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破黄粱
凌知光与周春白已经坠潭三日了。
除了苏罗星与赫云缚羽,没有人认为他们还能活着。
苏罗星觉得这个男人是个疯子,不逊于他那个疯癫上司凌知光。
周春白与凌知光出事后,平榷司与缶县官差几乎要将整个潭水抽干了,仍旧没有打捞出任何尸骨。
赫云缚羽提着一柄重刀,亲自擒住那只潭中怪物,活剖了它的肚子,撕开它的胃,疯魔般搜索着人类的尸骸。
两日两夜,他将整座墓搜寻了个遍,仍旧没有找到妻子。
第三日,他消失了。
苏罗星疲惫地啃了一口干饼子,缓了缓精神,道:继续找。
他觉得,自己也快变成别人眼里的疯子了。
——
塔兰国,王室秘阁。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缚羽世子会突然一人一马,直入塔兰,奔向秘阁,查询守南王墓。
浩瀚书海中,他不眠不休地翻找着书籍,整座王庭的书官都被召来,帮忙寻找。秘阁内只有脚步声、呼吸声,还有翻阅书卷的声音。
急促紧张,叫人脊背发汗。
塔兰国主还记得上一次赫云缚羽来到塔兰的情景——血流漂杵,万民跪拜,他缓乘烈马,抢挑头颅,将国主父亲血淋淋的脑袋扔到阶前。
赫云缚羽俯视着他,脸上覆着铁面,声音冷漠沉静:王位是你的了。
这位世子,高悬如日,幽冷如月,叫人且敬且畏,永远那般沉着冷静,仿佛没有人的喜怒哀乐。
可今日——他如惊惧急躁的飞鸟,迫切寻求着生路。
国主甚至看见,他的手指在发抖。
赫云缚羽也有了软肋么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西域十三国、草原七部,都将他视为一柄高悬头顶、镇压一切的重剑。
和平之花是以他用血腥浇灌而出的。倘若他不再是那个冷静杀戮的兵器,不再能永远保持理智与清醒,暗处蠢蠢欲动的力量便要破土而出了。
国主一边想着,门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呵斥声:阿莫衔!你认为这样做有意义么
名唤阿莫衔的少年微微气喘:离冰,你,你如此做算是仁义之人么世子还是你师父呢!如今这样的情形,你非要他带回去,不是恩将仇报么!
离冰冷笑:我看你和他都病了,都该带回去让巫师看看脑子!
刀剑出鞘,金戈声格外刺耳。
离冰警告:我今天一定要带世子回去,拦我者死!
阿莫衔气焰也被点燃了:好啊,你要是舍得,就砍下我的头颅,叫母亲击鼓送骸,就如同当年送父亲那样!
离冰怒道:放肆!给我把他腿打断,绑了!
又是一阵拼杀声。
国主心惊肉跳,怎么又来一个修罗刹!他们赫云人今天是要扎堆把他塔兰王庭拆了么!
赫云缚羽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将那书卷揣进怀里,阔步出门,随手抽出了门边侍从的刀。
离冰见赫云缚羽出来,迎上前去。
她还未说话,赫云缚羽挥刀架在她颈间,
离冰目光微颤:师父……
赫云缚羽刀锋逼近,割破了她颈间皮肉,神容凌厉,喝道:让道!
阿莫衔连忙凑过去,低声求道:世子息怒,我阿姐只是担心世子。
离冰目光冷下来,反手握住刀锋,无顾鲜血直流:今日,除非世子杀了我,否则,离冰不会退让半步!
阿莫衔急得额冒冷汗:阿姐!你说什么啊!
赫云缚羽毫无犹豫,手腕一转,刀刃割破了她的左腿。
世子!离冰脚下一痛,迫不得已跪下,却仍旧伸手去拽他的衣角。
赫云缚羽将她甩开,快步走到快马边,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阿莫衔本想追上去,又回头看了一眼离冰,狠狠咬牙,最终选择扶起姐姐,道:你不知道世子的脾气么若不是看在母亲的面上,他今日真会割了你的喉咙!
离冰面色苍白,低声道:不……世子做错了,倘若跟我回去,那个女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要永远失去她了。
阿莫衔眉宇忧愁。
将赫云缚羽视为长生天之子的人,愿意将牛羊、珠宝、丝帛奉给他,允许他偶尔放纵人欲。
可他们不希望他产生爱。
因为产生爱,便会畏死,更会被人拿捏。他所爱的只能成为他脚下的枯骨,送他登高位。
——
凌知光双手沾满鲜血,是周春白的血。
她如同一只被车轮碾碎的雨燕,躺在他怀中,闭着双眼,一点一点冰冷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思绪乱成一团,缠绕着他的脖子、四肢,要将他勒死。
周围一切都黯淡下去,只剩无尽的黑暗,以及怀中的她。
他微微张着嘴,仿佛想说什么,想留住她片刻,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最终,他竟活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俯身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颤抖着身躯,泪珠断线,喉中压抑着犹如野兽般着的悲恸。
为什么会死
她永远高高在上,前世将他视作草芥,将他的真心踩成烂泥,厌恶憎恨他至极,最终亲手将他送上刑场。
千刀万剐啊。
凌迟之刑实行了三日,他受的痛楚叫他在濒死的时刻丢失了一切尊严。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他还没让她偿还前世痛楚的千万之一,她怎么能这么轻易死去
他捂着她的脖颈,却止不出不断流淌的、温热的血。
周春白……他唤着她的名字,你不能死,不要死……周春白!
凌知光感觉自己的眼前越发模糊,神思如浆,将他的世界蒙上厚厚的屏障。整个人如坠深潭,无法控制自己的去向。
有人遥遥呼唤他的名字,仿佛从水面上方传来。
渐渐的,那声音骤然突破了水面,清晰起来。
凌督主!醒醒!
凌知光猛然睁开双眼。
周春白守在他身边,目光忧切看着他。
凌知光眼眸震颤几下,睫毛如蝶翼轻抖。
他忽然将周春白拉过来。周春白一个不察,跌入他的怀中,被他紧紧抱住。
无顾她如何挣扎,他都紧紧拥着她,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攥着她的青丝。
他沉默着,却叫周春白感到一阵可怕的欲望。
他方才的眼神,仿佛是将她视作了什么宝物,不顾一切都要占有、囚在身边。
沈逃拄着灯柱改造的拐杖,靠在棺材边看他们,啧声道:还没清醒呢
周春白听闻此言,耐着性子微微拍了拍凌知光的脊背:凌督主,你醒醒,我是周春白。你方才中了墓室中的幻毒。
凌知光这才缓缓松开她,目光落在她脖颈处,那儿只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已经快要愈合了。
方才,凌知光与周春白都中了幻毒,沈逃用金簪划破她的脖颈,叫她清醒过来。凌知光却昏迷了,沈逃费了好些功夫才唤醒他。
他一瘸一拐走到两人跟前,意味深长:忧思过重啊凌督主,你这样的人,最容易死在幻境里。
忧思过重,妙莲也曾如此说他。
凌知光站起身,拂了拂衣上尘土,退后半步,对周春白施礼:方才一时不清醒,失礼。
周春白道:无妨……我们快些寻路出去吧。
好。
两人跟随沈逃开了另一道石门,缓步走在幽深的石道内,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不知又走了多久,沈逃终于找到了机关,兴奋地转动石钮。
等小爷出去,非得把那群叛徒抽筋扒皮。他咬牙切齿。
石门缓缓打开,却忽有一道火花在黑暗中炸开。
周春白目光一凛:小心!
她回身护住凌知光,卧倒在一旁。
天崩地裂般,火药炸开,山洞坍塌,碎石乱滚,沈逃被摔到远处的石壁上,吐了三口血。
他指着周春白,含恨昏过去:妹妹,你不救我……
——
头部撞到石头后,周春白陷入了昏迷。
无知无觉的过了许久,她感觉有人在抱着自己行走。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仿佛有血块遮掩了视线,可她还是认出了那人是凌知光。
他横抱着她,脚步沉缓。
放我……她呢喃着,放我下来。
凌知光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嗤笑,语气厌恶:最讨厌你这样……谁要你保护谁要你拯救了你以为自己是谁
总是这样,喜欢挡在别人面前。
当年在香柳楼初遇,为了替他出气,便当街教训人。做完英雄抛下他就走了,连他的相貌都不看一眼。
后来在宫廷相见,替他教训仗势欺人的御厨,为遭陷害的他解围……却根本记不住他的名字。
她就像救世主一样,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凌知光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受欺负的苦命人,只配为她的正义善良添彩,并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真是叫人……厌恶。
周春白昏昏沉沉,顺着他的话回答: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救人。
只是想救人,因为见多了枉死,所以想救人。
凌知光的体力似乎快耗尽了。
他听到了前方石门外有人的声音,是赫云缚羽。
他来找你了。他低声说,周春白,不要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