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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铜花钱
锋利的石块刺穿了沈逃的腹部,鲜血顺着石块滴落,在安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
他闭着双眼,仿佛已经彻底死去。
过了片刻,他忽然抬头,猛地大吸一口气,喘着气活动活动手脚。
他将自己的身体从利石上拔出来。
那血淋淋的贯穿伤竟在几息间迅速修复,长出新肉。
沈逃休憩了片刻,除了脸色有些惨白,竟与常人无异了。他看着自己皮肤下涌动的蛊虫,轻轻敲了敲,以示安抚。
他走到方才爆炸的地方,捡起一枚铜花钱——这是周春白随身佩戴用来保平安的。
妹妹啊……他轻声叹息,目光如蛇般幽冷,打量着那枚铜钱,被个男人耍的团团转,真可怜。
逃逃。
冷不丁的,沈六出现在他身后,质问他。
沈逃眉梢微扬,转身看向他:六叔,你真是偏心啊。她一出事,你就跑进来找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你是不是就丢下我不管了
你又不会死。沈六冷笑。
沈逃微笑:她也不会死。
沈六盯着他,沉声开口:不要再去惹她。她有自己的生活,不该掺进我们的事情。
凭什么沈逃眼里满是笑意,抛着那枚铜花钱,既是血亲,这么好玩儿的游戏,我又怎能不带上她
——
周春白醒时,正午春阳薄薄铺进屋内。赫云缚羽在床榻边席地而坐,伏在她手边睡着了。
他散着发,神容显出倦色,眉宇还紧缩着,显出几分凉薄疏离感。
他瘦长的手指仍旧紧抓着她的手,故而她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他便猛然惊醒。
赫云缚羽握住她的手,眉宇舒展,温柔起来: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吃点东西还痛吗
周春白望着屋内熟悉的布置,知晓自己已经被带回家了。
她指尖轻拂他的眉心,声音低哑:扶玉……你瘦了。
赫云缚羽不眠不休奔波了一日一夜,从塔兰秘阁中找到守南王墓图,破开石门将她救了出来。
而后,又衣不解带照顾她直到苏醒。
这几日,他削瘦了许多。
他将脸颊靠在她的手心里,低着头,身躯微微颤抖。
周春白感到了指尖的湿意。
他居然哭了。
扶玉……周春白有些不知所措。
他声音低低的:为什么要跳下来救我你知道,你险些会死么你不怕么
他的眼睛泛红,目光中除却不解,还有恐惧。
周春白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回答:那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觉得……你是我的结发之人,要让你活下去。
赫云缚羽握紧她的手,忽然问:那为什么要去救凌知光为什么要挡在他面前
周春白道:因为他也救过我,况且,换了旁人,我也会……
你总是这样。赫云缚羽打断她的话,语气竟有些生怨,为什么总是这样你也是肉体凡胎,并非神仙,为什么总要为不相干的人舍生忘死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让宝儿怎么办
周春白感觉到他的恐惧,软声安抚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了。
她费力爬起来,将他抱住,低声道:不要凶我……
赫云缚羽长叹一声,抚着她的长发:小白,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你说过的,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
她轻轻点头:此次守南王墓一案了结,我们还是回到先前的生活,什么都不会变,我也不会再冒险,好不好
赫云缚羽沉默了一瞬,道:我想辞官归隐。小白,我们去休州,我用积蓄在那儿置办了一片山庄,我们一家人在那儿可以无忧无虑过完此生,不必再沾染尘世纷争,好不好
周春白有些惊讶于他的决断,可想到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便理解了他的顾虑。
反正,她重活一世后假死出宫,本就是为了躲避尘世纷乱,与他去哪儿,都可以。
好。她轻轻点头。
赫云缚羽欣喜起来,捧着她的脸,道:好,你答应了便好。我已经递交辞官书。山庄内一切都有,我们只需收拾细软,明日便能出发。
她意外:明日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他用温软的目光看她:小白……
她受不住这样的神态,轻叹一声:好,明日便出发。
赫云缚羽在她眉心轻轻一吻,道:等我,我出去收拾宝儿的东西。
说罢,他便匆匆出门了。
周春白虽然觉得他过于急切,但想到以后的闲适生活,心情也好了许多。
宝儿搬着小凳子进来,陪在母亲身边。
娘亲,你终于醒啦,你睡了好久好久。
她亲亲宝儿的脸蛋:娘亲太累了,所以多睡了几天。
孩子年幼,并不知晓父母经历了多么惊险的事情,只以为生活照旧。
周春白注意到宝儿手里的书籍,这并非是她买的,也不适用于这个年纪的孩童。
她问:这书是哪里来的
宝儿笑说:今天早晨一位漂亮叔叔给哒!他还教宝儿认了好多好多字呢!
她翻开书卷,指着几个字念给她:这个字是周,是娘亲的姓氏哦。这个字是‘冤枉’的‘冤’。这个是‘京’,伯伯说京城里面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宝儿也想去京城……
宝儿依次念出孟午霁教她的文字,周春白的神色逐渐凝重。
周,冤,京,城,刑,部,解。
宝儿,那位叔叔可否告诉你他的名字她问。
宝儿想了想,忽然说:想起来了!他让我叫他沈叔叔。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铜花钱,给周春白看:娘亲,他还给了我这个!好漂亮呀。
周春白目光霎时一滞。
她抓过那枚铜钱,又在脖下一摸,果然自己的那枚不见了。
不对,触感也不对。
她对着光,仔细打量起那枚铜花钱——正面是一样的山鬼花纹,背面刻的字却与她的那枚不同。
这种铜花钱是周氏族中子弟随身佩戴的平安符,每个人背后的字迹都是对应的小名,出生时便由族长亲自篆刻,佩戴祈福。
她的花钱背面刻的是泥泥,而这枚铜钱刻的是逃逃。
逃逃,这是她双生弟弟的小名。
怎么可能
六郎死在她怀中,他的花钱又怎么会在沈逃手中
攥紧铜钱,她下榻穿衣,抱起宝儿道:宝儿,你先去陪爹爹收拾东西,娘亲出去一趟。
说完,她又顿了顿,道:不要与爹爹说沈叔叔的事情。
宝儿懵懵懂懂点点头。
——
周春白寻了个去与玩得好的密友道别的借口,匆匆出了门,依据那书中圈出的其他字,去了郊外的张府。
分明是暖阳高悬的日子,张府仍旧是森森鬼气,冷意十足。灭门惨案使附近的百姓都不敢靠近,此处便更为寂静了。
周春白缓步踏入府门,走入庭院。
忽来一阵大风,吹起枯叶,漫天飞舞。
周春白抬手遮挡尘灰。
当放下手时,庭内多了一个人。
沈逃浅笑看她:妹妹。
周春白仍旧心怀警惕:你没死你与周家究竟有何关系为何会有我弟弟的铜钱
沈逃抛着手里的铜花钱,那是周春白的。
他道:周家六郎啊……一桩前尘梦罢了。你权当我与你弟弟是旧友。你不认得我,但我认得你。
周春白问:你教宝儿说的话究竟是何意周家是战死,何来冤屈又与京城刑部有何干系
她语速极快,迫切想要知道什么。
沈逃目光幽暗:你真觉得西北军全军覆没、周家灭门、昌余关屠城,都是赫云缚羽一人所为么
周春白眸光轻颤。
运输辎重的幽明道为何因暴雨忽然塌陷宁州驻军因何忽然染上疫病,无法支援赫云缚羽当真是神人么,能如此精准判断城防薄弱之处,攻下城池
他字字句句如急密的雨珠,敲打着周春白的神思。
周家世世代代守了边境这么多年,布防有多严密,再怎么败又怎会落得灭门屠城的下场
屠城那夜的大雪好大啊,是昌余关十年来最重的一场吧竟也不曾浇灭他们放的大火。
传闻,那天大家都杀红了眼,最后根本不分敌我,只是如野兽般厮杀。人间炼狱……妹妹,你能逃出来,真不容易。
周春白的呼吸紊乱,有些急促。
我记得,你的双生弟弟周六郎,是被乱箭射杀……
周春白颤抖着身躯,死死咬住牙关,犹如风中颤栗的蒲草。
亲人的嘶喊声仿佛又在耳畔。
母亲尚在病中,衣不蔽体地被人拖出,斩杀在街头。
族姐领着十一二岁的学生们奋力抵在门口,最终和先生们一起被刺死,鲜血染红了学案。
兄长守城守到最后一刻,被赫云缚羽一刀斩杀。
率领妇兵御敌的叔母,死后仍旧维持护佑身下稚子的姿势。
那日周春白只是出了一趟远门,替妹妹们去摘一种生长在山崖上的花,要为她们做胭脂。
回来时,便是满城尸首。
她踏过朋友、邻居、亲人的尸骸,找到了重伤的双生弟弟。
六郎最淘气,因着只比她晚出生一刻钟,不喜欢叫她姐姐,反而一个劲唤她的小名泥泥,还怂恿她叫他哥哥。
那日为了传递消息而身负十数支利箭。他将密信塞入她的怀中,口中吐着鲜血,叮嘱:泥泥……阿姊,阿姊,带出去,找宁州守备军,父亲他们还困在千愁谷……救……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瞳孔开始涣散,紧紧握着她的手,死不瞑目。
数年来持续不断的噩梦如泥浆一样将周春白紧紧裹住,族亲的尸骸,百姓的白骨,火焰燃烧的城池……那夜的风雪好大,却浇不灭那一场杀戮的火焰。
她望着沈逃:你究竟知道什么
沈逃指着京城的方向:我什么也不知道,但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凭什么信你!周春白尽力维持着冷静,周氏铜花钱并非什么秘密,你身份不明,还背负命案,叫我如何信你!
沈逃浅笑:你不信我,难道要信赫云缚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