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烈酒惊霜 > 第35章

第35章
泥泥居
苏罗星从县令府将那枚平榷司令牌取回,交给凌知光。
他立在檐下,低垂眉眼,一言不发,轻轻抚摸那枚令牌。
苏罗星问:周尚宫都当着您的面将平榷卫令牌随手送给旁人了……她是不是不愿与我们再有瓜葛啊要不要主动去与她谈谈
凌知光将那枚令牌随手扔入苏罗星怀中,道:我们主动出击,无异于直接告诉她,我们要利用她,她必然警惕。
那下一步怎么办苏罗星挠挠脑袋,强迫威胁怕她急了拔刀,示好她也不接受,直言我们想要她做什么,更不可能。要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跟我们回京
凌知光微微一笑:诱骗。
苏罗星心道,督主好直白。
——
天色已暮。
周春白伤疤结痂,终于能好好洗个热水澡。
擦干头发后,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她倾身去拨亮烛火,随后搬了一张竹凳到屋外檐下,为自己煮药。
今夜无月无星,春雷隐隐,似要下一场春雨。
春白呆呆望了火光与药炉一会儿,从怀中取出那枚铜花钱,抚摸着上面篆刻的字。
逃逃——这样怪的小名背后,也是一段纷争。
他二人龙凤双生,出生后便被还未成亲的兄嫂各自认领做徒儿。
兄嫂青梅竹马,却是一对冤家,一直针锋相对,凡事都要计较个输赢。春白与六郎出生时,正逢春日,兄嫂正在争执桃花与梨花哪个更漂亮。
一个说另一个庸俗,喜欢桃粉。
另一个又说他才是附庸风雅,强装酸臭文人。
于是兄长认领了春白,取了小名梨梨。嫂嫂抢走了六郎,取了小名桃桃。
他二人约定,等两个小徒儿长大了,叫他们比试一番。谁的徒儿输了,谁就要给赢家做十年的端茶仆婢。
而后,两人的愿望都未能实现。
父亲说梨如离音,寓意不好,不如改成泥泥。春泥生长万物,无限生机。兄长不服气,便偷偷将写着桃桃的字条改成了逃逃,交由篆刻的长辈。
他说,以后六郎遇到泥泥,就要逃之夭夭。
如此一番吵闹,两人古怪的小名便定下了。
周春白还记得兄嫂月下剖白心意时,族中子弟一大群从暗处滚出来,起哄着问他们怎么不争桃梨之美了
兄长红了脸,反倒是嫂嫂气得拔剑追着他们这群小崽子跑了半座城。
那时谁都以为,兄嫂成婚后,会是令人歆羡的神仙眷侣。
可忽然,战火燃起,嫂嫂新婚燕尔,便上阵杀敌,万军阵中被赫云缚羽一箭穿心。而兄长守城,最终被一刀枭首,死无全尸。
周春白用衣角沾了沾一旁的清水,仔细擦拭着铜花钱上沾染的血渍。
擦着擦着,忽有一滴雨水落在了脚边。
没想到雨来得那么快。她收起铜花钱,身体微微前倾,将双肘抵在膝上,双手撑着脸颊,静静观看檐外落雨。
药锅咕嘟咕嘟煮着,浓郁的草药气息苦涩无比,缓缓蔓延开来。世间万物仿佛都逐渐远去,此山之中,只剩她一个人。
兴许是孤寂太过,她不由得再次想起了白日遇到的凌知光。
她知道凌知光已经认出了她,但他没有与她相认的意思。她将平榷司令牌给了那卖茶的祖孙二人,其实是借由官府的手还给凌知光。
权当做一件好事,也向凌知光表明,她遇到他也只是巧合,绝不会用他留给她的东西纠缠他。
从始至终,凌知光都只是默默看着,没有阻拦,没有说话。
他们如同陌路相逢。
这样也好。两人前世争斗至死,今生本就不该有什么牵连。
把身上最后一样他的东西舍去,从此与他恩怨了断。
雨幕朦胧,竹林中偶有鸟雀夜啼,院外那条泥土路逐渐湿润起来,聚起水洼。
周春白心想,明日雨停,路会不好走。
想着想着,目光中忽然闯入一道人影。
她微微迷茫,随后睁大双眼,看清了来者。
沈逃背着包袱一路冒雨而来,泥泞的道路使他的衣摆脏污,他却并不在意。
他停在篱笆外,掸了掸衣裳,正准备露出他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就看见了竹屋的主人是谁。
他笑容一僵,转身就要跑。
周春白抄起身边的一柄伞扔出去,砸在他脑袋上。
哎呦!
周春白冷冷道:沈郎,雨夜寒凉,不进来喝一盏姜汤么
——
沈逃乖乖坐在竹凳上,捧着姜汤小口小口喝着,眼睛时不时瞟向周春白。
过了许久,他小心翼翼出声问:妹妹,姜汤喝完了,我能走了么
周春白用铁钳夹出烧红的木炭,并不搭理他。
他抱起自己的包袱,缓缓站起来,蹑手蹑脚准备溜走。
猛然,铁钳横在他面前,烫焦了他一缕头发。
沈逃身子后倾,又蹬蹬蹬退了回来,笑嘻嘻道:我就是站起来伸个懒腰。
周春白将药倒出来晾凉,转头看他,将身边的饼子掰开,分了他一半。
沈逃咬着饼子含糊道:妹妹,我真不是故意配合草原人设计刺杀你的。我只是想选个清净点的地方跟你说说话,谁知道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
周春白掰着面饼细嚼,道:我知道。
沈逃不想杀她,他的目的太明显了,希望她能重新调查周家之案。
吃饱了么她问他。
沈逃道:饱啊。
周春白点点头。
三,二,一。
她心中默数三个字。沈逃忽然白眼一翻,背靠竹墙,瘫软在凳子上。
妹妹,你给我下毒——他指着她。
周春白面无表情说了一句抱歉,随后毫不客气搜刮起他身上的东西。
不得不说,沈逃应该是貔貅转世,这包袱里全是金银。
她扫了一眼,从里面取了一锭金子。
沈逃欣慰:你早说你缺钱啊,哥哥又不是舍不得——哎哎哎你做什么!!!
周春白将那块金子塞进他的衣襟里,然后将整个包袱背在了身上。
她端起已经温凉的药一饮而尽,搁下碗,朝他挥挥手:多谢哥哥送来的一包盘缠。
她还发愁怎么去京城,谁知瞌睡时候沈逃就来送枕头了。
周春白!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的好人!你好黑的心!沈逃扭动着身躯,如同一只蚕,浑身软弱无力,只能哀嚎,你给我多留一点,多留一点!
周春白走了两步又回头,俯身蹲在他面前。
沈逃以为有希望,扬起一个笑:妹妹,我就知道你还是心善的,这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多给我留几锭金子好不好
她挑眉:什么
沈逃一脸神秘道:凌知光也在这里,就在本县驿站。
我知道。
沈逃急忙道:那你肯定不知道他要死了!我可听说了,他近日饮食不佳,还咳了血,怕是活不过一年!
周春白忽然想起了凌知光蛊毒发作时的模样。她还没来得及关心他身上的蛊从何而来。
她低头沉思间,沈逃又添了一把火:我知道赫云缚羽和宝儿都去草原了,还有你想去京城调查周家一案对不对哥哥的眼线遍布天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能告诉你!
周春白微微一笑:多谢,以后会找你合作。
说完,她扯下他脖下的铜花钱,转身毫不留恋而去了。
沈逃仰头看着竹屋刻着的牌匾。
泥泥居。
许多年前,周家长公子带着妹妹去宁州拜访世交长辈,在此地落脚。
那时,周春白说喜欢这片竹林,长公子便在此地亲手造了一间小竹屋,刻了这块木牌匾。
沈逃回忆着那时长公子与她坐在檐下共刻牌匾的光景,忽而一笑。
他放高声音朝着她喊道:泥泥!你这个坏人!我会给你涨价的!
周春白没有搭理他,背影隐没在黑夜中。
——
周春白必须趁沈逃药性过了之前离开此地,她去相熟的商人那儿买了一匹马,又备了些许吃食,准备连夜赶路。
忽而,她听见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奔来的竟是苏罗星。
他冲上前来抓住周春白的手腕,声音颤抖:周姐姐,求求你,救救督主吧!他要死了!
周春白眉心一蹙,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又想起沈逃的话,道:带我去。
两人策马前往驿站,甫一进入,苏罗星便高声叫道:怀之!怀之!她来了!
吕怀之跑出屋子,满身是血,见了她如同见到救命神医,直接将她拽进屋内:快快快,祖宗,你可算来了,我是真没办法了……
周春白被拉进房间,见到满地狼藉时,诧异万分。
桌椅乱倒,瓷器尽碎,便是帘子也被扯下,成了破布条。
凌知光拆家了
她环顾四周:人呢
苏罗星跑到床榻边,从一堆布条和被子里刨出了凌知光。
他蜷缩着身躯,紧闭双眼,似乎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周春白看着吕怀之问:他吐血了
吕怀之气得险些晕过去:这是我的血!他打的!
周春白:不好意思。
凌知光似乎听见了人声,厉喝:滚出去!
说着,他又抓起身边的烛台砸过来。
苏罗星拉着吕怀之连忙退出了屋子。
周姐姐,他现在见人就打,但绝对不会打你,你你你你——救命啊!苏罗星看着飞来的刀剑,扑出门去。
房间内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周春白上前,在床榻边蹲下身,歪头看着凌知光。
他散着发,脸颊苍白瘦削,又漂亮得惊人。偏偏一双眼睛,如警惕的猫儿,阴沉沉看着她:滚。
周春白扫了一眼周围,已经没有可以扔的东西,他目前暂时没有杀伤力。
她抓起他的手臂,扫了一眼,切脉。
蛊虫发作,要么是受到母蛊催动,要么是缺乏食物,将寄宿者当做美味。
她曾研究过一段时间蛊虫,判断他应该是后者。
但她无法判断这是什么蛊虫,不敢妄动,问他:你所中的蛊毒是什么,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