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孰叵测
宝儿被阿莫衔抱去赫云部王帐时,懵懵懂懂。
阿莫衔悄声叮嘱：宝宝,教你的话都记住了么
她咬着离冰给她买的糖葫芦,点点头。
离冰低声道：我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她那么小,能记得住你说的一大串东西么
那还能怎么办世子重伤昏迷不醒,大可汗又要见宝儿,除了教她说些漂亮话,还能如何
两姐弟窃窃私语时,王帐近在眼前,接引的侍官为他们掀起帘门。
帐内尽是赫云部勋贵、猛将,分列两侧,正襟危坐,无一不是高大壮硕、神容威严。
而主座上蓄着络腮胡须的男人,正是赫云缚羽的父亲鄂棋可汗。
离冰与阿莫衔抱着宝儿与诸位见礼。
那白嫩的雪团子一般的小孩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宝儿的父亲赫云缚羽自然不必说,是草原最英俊的儿郎,母亲周春白少时便有执剑飞天的美名。二人所生的孩子,珠圆玉润,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看得人心里软乎乎的。
离冰禀道：大可汗,这便是世子与周氏遗孤的女儿,取名‘憬’,小名宝儿。
鄂棋问：那个女人如何
离冰顿了顿,依据大巫师的交代回道：重伤坠崖,并未寻到尸首,应是被野兽分食了。
鄂棋可汗目如鹰隼,便是猛将见了,也会生怵。可当他目不转睛盯着宝儿时,她却毫无畏惧。
孩童纯洁无瑕的双眸好奇地打量着鄂旗可汗,叫可汗心中生出一丝欣喜。
本以为会是个胆小的女娃娃,谁知竟继承了缚羽的勇敢,并不怯场。
过来。鄂棋招手。
阿莫衔抱着宝儿缓步上前,将她放在了鄂棋的膝上。
宝儿歪着脑袋打量他,忽而展颜欢笑：祖父！
娇娇嫩嫩的小孩子,声音奶呼呼的,脆生生喊一句祖父,叫这位草原之主一愣,随后心花怒放。
他微微笑着,伸出手指轻轻戳戳她的脸颊,就留下了一抹红印。
宝儿抓住鄂棋的胡须,咯咯笑着,欢喜道：祖父的胡子好漂亮呀！
这句话又戳在了鄂棋的心上,他对自己外形最满意的便是这茂密的胡须,猛士之威尽显。
阿莫衔看着宝儿轻易俘获了在场一众猛汉的芳心,与离冰对视一眼,微微松了一口气。
——
凌知光惊梦醒来,大汗淋漓。
前世周春白刺来的一刀伴随风雪,灌入他的身躯,仿佛在一瞬间抽干了他的鲜血。
无尽的怨苦时至今生也叫他心口钝痛。
过了许久,他平复下心情,愣愣地望着流泻进马车的阳光,神思慢慢回过来。
车外渐渐热闹起来,他拨开车帘,问：罗星,到哪儿了
苏罗星骑马在车侧,道：已经到了宁州城门,待核验文书后,就能进城了。
凌知光微微探出脑袋,看向前面骑马的周春白。
她背对着他,身影蒙上阳光,发带上的玉珠微微泛着光泽。
忽而有少女的声音从马车后传来,雀跃欣喜：兄台！兄台！
周春白回首,竟是上次在茶棚遇见的少女。
她背着包袱,跑到周春白的马边,仰头道：好巧啊,在后边远远看着,像是兄台,竟然真是！上次茶棚一别,还未来得及问英雄名姓！我叫顾翡,兄台贵姓
周春白轻笑：免贵周,单字‘隐’。
顾翡叫了一声：周大哥！
她忽然露出几分讨好之色,扯了扯她的袍角,低声说：周大哥,能否请你帮个忙,带我入城放心,我定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背着我爹出来玩儿,他竟叫宁州刺史派人拦我！
周春白扫了一眼格外严防的宁州城,道：原来是为了捉你
顾翡可怜兮兮看着她：求求你了,我此来宁州,就是为了参加三年一度的‘鬼湖宴’,如果错过,就要再等三年了！
周春白微微挑眉：你有‘鬼湖宴’的请帖
顾翡点头,忽然明白了周春白的意思,连忙道：我不仅有,还有两张！只要周大哥愿意帮我,我愿意将另一张请帖送您！
宁州有一片园林,是前朝皇帝为庆贺皇孙出生,花重金打造,水域便有七百亩。内里水榭歌台、花园假山、长堤拱桥,应有尽有,名为华珍园。
后来,前朝覆灭,本地士族在华珍园内抢掠珍宝,相互残杀,血染湖泊。传说,湖泊底下埋了数百具尸体。百姓常说可以在华珍园外听见鬼哭,那占地七百亩的明珍湖,便被称为鬼湖。
我朝建立后,怀化大将军孟渊调任宁州刺史,为重建战火后的宁州,将华珍园卖予一位商贾,换得财帛填补财政空缺。
三十年前,华珍园主人自称鬼殿下,开始设立鬼湖宴,广发请帖。天下奇人异物汇聚于此,宴会成了交易场所,交易的每一件东西都足以叫人瞠目结舌。
相传,当年守南王为王妃打造了一顶宝冠,用以成婚。上面不仅镶嵌了一百颗南海明珠,还有一颗稀世珍宝海神泪珠。
此珠通体血红却剔透晶莹,犹如海神传说中的那滴血泪。它不仅可以解百毒,还能镇气凝神,助人长生。
这颗珠子,就曾在鬼湖宴上重新现世。
周春白记得,前世为太子治病,她求遍名医,最终在一名神医手中花重金买到了一颗溯回丹。
神医曾说过,那颗丹药世上只有两颗,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它是鬼殿下在鬼湖宴上设立的彩头,只可惜那场鬼湖宴无人赢得彩头,鬼殿下将两颗丹药直接扔进了鬼湖。
神医当场跳下湖水,才勉强找回一颗。
那场鬼湖宴……就是今年这一场。
周春白心思百转。
若能进入鬼湖宴,拿到那两颗丹药,一颗救太子,为自己进入刑部做打算。另一颗救凌知光,算是还了恩情。一举两得。
周大哥！求求你啦！顾翡眼见着有人朝她而来,连忙躲在她的身侧,抓住她的衣角,将脑袋低下去。
周春白翻身下马,将顾翡带到凌知光的车驾边,打开车门,让顾翡上去。
顾翡心下一喜,连忙爬上去,却在见到凌知光的一瞬呆若木鸡。
凌督主懒懒靠在软枕边,冷面垂眸看着她,杀气迫人。手指轻捻玉珠,如同碾碎她的性命。
顾翡见过他的画像,瞬时认出了他是谁。
她毫无犹豫,直接往外爬,却被周春白按着脑袋推了回来。
顾翡瑟瑟发抖。
凌知光……为何马车里会是凌督主！
那个活剥人皮、敲碎人骨的平榷司督主！
周春白察觉到了顾翡的恐惧,兴许是凌知光素来周身寒意逼人,吓着了这小姑娘。
她对凌知光低声道：帮忙。
顾翡诧异看向她。
怎么有人敢用吩咐的语气与凌知光这种大魔头说话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凌知光只是轻轻颔首,喉咙里发出一个嗯字。
语罢,周春白阖上车门,出去应对守卫了。
凌督主的令牌一出,自然无人敢搜查他的车驾,顺利放行。
顾翡伏在马车里,低着头不敢呼吸。
过了仿佛一万年,车队才停下来,周春白打开车门,发现顾翡已经浑身虚脱,冷汗直流。
她哭笑不得,摇着头无奈将顾翡扶下了马车。
顾翡惨白着脸,颤颤巍巍如约将一张请帖递给她,随后逃似的消失了。
凌知光下车后,自然地任由苏罗星为他披上斗篷避风,睨了一眼顾翡离开的方向,不做言语。
他知道自己的名声如何恶劣,百姓爱拿他的名号止小儿夜啼。
鬼湖宴为了那两颗丹药他问。
周春白颔首：嗯。
随即,她忽然意识到不对。
鬼湖主人从未提前说过,自己会拿出两颗丹药做彩头,凌知光怎么会知道
只是瞬息,周春白心中闪过一丝怀疑。
想什么凌知光走了几步,发觉她没跟上来,回头唤她。
周春白敛下心思,跟了上去。
——
阿莫衔抱着宝儿回世子帐内时,遇见了不速之客。
女人一身华宝,容貌绮丽,身旁站着同样满头珠翠的侍女。
阿莫衔心道不好,面上还是行了个礼：公主。
宛肃部可汗唯一的女儿宛肃凝珠,被誉为草原七部第一美人,传说草原的风群也为她的裙摆停留。
阿莫衔一直觉得这是添油加醋——这女人素来喜欢在别人的主场出尽风头,买通旁人为她造势。
先前离冰过生辰,鄂棋可汗为她置办了盛大的宴会,樊苏嬷嬷为她亲手制成一件彩衣,所有人都等待着离冰的出席。可就在关键时刻,宛肃凝珠却因为好心给离冰准备秘密礼物,而不小心撕坏了那件彩衣。
离冰当然没有计较,穿着往常的衣裳出席了盛会。凝珠却突然华裳登场,当众哭泣向离冰道歉,乞求她不要再生气。
本该高高兴兴的生辰宴,众人最后竟都去安慰凝珠了,甚至不分青红皂白,怪罪离冰仗势欺人。
离冰本就不善言辞,拂袖离去。鄂棋可汗顾及七部的和平,并未再追究。
诸如此类事情数不胜数,什么酒醉后仗着自己的身份,逼有妇之夫护送她,在夫妻争吵时却又不愿澄清,反而暧昧不清地表明自己的无辜；还有什么当众羞辱旁的女子长相丑陋,最后又哭着说自己是无心之失,请求对方不要介意。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阿莫衔很讨厌这个女人。
公主前来所谓何事离冰从容问。
凝珠微微一笑：我来看看世子。
阿莫衔翻了个白眼。
他差点忘了此人最关键的战绩——无数次或明或暗说谎,让整个草原七部都以为赫云缚羽与她青梅竹马、恩爱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