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雷霆
阿莫衔心直口快,道:世子还在休息,不想见闲杂人等。
凝珠在众人眼中,似乎总是柔弱无骨,面对阿莫衔与离冰,却显出不屑一顾的傲气来。
你们二人还没资格拦我吧说罢,她径直抬步向帐内走去。
离冰横刀,冷眼看她:赫云世子居所,岂容随意进出!
阿莫衔见状也拦在门口,挺起胸膛:就是!这是赫云部,不是你们宛肃!若要探望世子,先呈递拜帖!
宛肃凝珠双手彼此紧紧扣着,目光落在宝儿的脸上,流露出几抹厌恶和阴毒:是那个孽种
阿莫衔连忙将宝儿抱紧,怒道:你在说什么
宛肃凝珠笑了:不是孽种么她母亲全家都死在她父亲的刀刃下,那个贱女人还重伤了世子,应该死在野兽肚子里了吧
住口!阿莫衔咬牙切齿。
宝儿并不很小,又聪明,有些话是能听懂的。
她看着宛肃凝珠得意的神情,似乎在理解这个人说的话,忽然,她大哭了起来。
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这些日子来,他们都骗她周春白出去游玩了,父亲则是忙于公务需要休息,叫她乖乖听话,还带她去见祖父。
可是如今,宝儿忽然发现,不是的。
母亲重伤野兽。这几个词让只有四岁的孩童瞬间恐慌。她想要找到自己的母亲。素来乖巧懂事的她挣扎着大哭起来。
宛肃凝珠轻蔑地笑了。
阿莫衔安抚着宝儿,离冰对这个连孩子都要欺负的女人忍无可忍,下了最后通牒:公主,请回去,否则,我派人送您回去。
宛肃凝珠神情高傲:你算什么东西
忽然,身后的帐帘动了一下,从里面走出的赫云缚羽衣衫单薄,披着长发,脸色有些病白。
世子
阿莫衔和离冰惊喜万分,宛肃凝珠脸上瞬时流露出娇羞的神情。
赫云缚羽从阿莫衔怀中抱过宝儿,温柔安抚:宝儿,爹爹在这里,不要怕,不要怕。
宝儿抽抽噎噎:爹爹,我想娘亲,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里,我不喜欢这里。
赫云缚羽亲亲她的小脸,轻声哄着:娘亲在忙呢,宝儿等几日,爹爹就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真的吗宝儿眼泪汪汪。
爹爹没有骗过宝儿,对不对赫云缚羽温柔笑着。
嗯。宝儿点点头,宝儿一定乖乖的,不让娘亲担心。
好,那宝儿去睡午觉好不好
赫云缚羽将宝儿交给阿莫衔,示意他带孩子去休息。
阿莫衔带着宝儿离开后,赫云缚羽方才的温柔神色一扫而空,面无神情,目光冷厉。
世子……宛肃凝珠上前,想要扯住他的衣衫,泪眼朦胧,我好担心你……
赫云缚羽猛然将她拂开,厌烦吩咐:离冰,把她捆了丢回宛肃部,告诉宛肃可汗,无拜帖接近本世子,视为刺客,下次直接格杀!
是!离冰挥手示意左右。
宛肃凝珠难以置信:世子!是我啊!我是凝珠……滚开!都滚开!我是宛肃部的公主,谁敢动我!
若放在旁人那儿,顾及宛肃可汗对她的宠爱,确实不敢动她。
但赫云缚羽不一样,他在整个草原七部百姓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越了大可汗。他是绝对正确,是所有人的希望,是长生天的使者。
在他面前,宛肃凝珠乃至于她的父亲宛肃可汗,才是凝珠口中的你算什么东西。
宛肃凝珠就这样屈辱地被人捆住手脚,塞住口齿,当众丢回了宛肃部。
离冰知道,这不只是对宛肃凝珠欺辱宝儿的惩罚,更是赫云缚羽对宛肃部的震慑。
赫云缚羽回来了,那些阴沟臭虫就该知趣束手就擒,等着他来取他们的项上人头。
屡次刺杀他与周春白的账,赫云缚羽要一笔一笔清算。
雷霆悬顶,百恶无生。
——
春雷乍响,风吹开窗户,卷起案上书页,哗啦一阵。
周春白的头发被吹乱,微微眯起眼。
她走上前去关窗,却瞥见凌知光站在廊下,正在看什么。
周春白关上窗后推门而出,走到他身边。
外头风大,督主站在这里做什么她温声问。
凌知光并不理她,乌黑的眸子静静盯着不远处。周春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只幼猫蜷缩在墙角,干瘦的躯干如蒲苇般颤抖,已经失去了呻吟的力量。
它快死了,而凌知光就这样静默地在一旁看着,等待它的死亡。
周春白上前,蹲下身去摸幼猫的身体,还柔软温热着,并没有断气。
她用手帕将猫小心捧起,护在手心里,转身走向她。
凌知光微微挑眉,眼中流露出一抹讥讽——周春白发现了,每当她要做好事的时候,便会接收到凌知光这种看伪君子的目光。
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作戏,真心全是假意。
但周春白并不在乎,这样的目光她不是没有在别人眼里见过。
更何况,纵然凌知光屡屡对她口出恶言、投来使人不悦的目光,但他从未阻拦过她做事。
周春白知道,他只是不易信任旁人,不了解她,因此浑身带刺,满心警惕。
这是赫云部、深宫乃至于周春白自己给他留下的创伤导致的。
既如此,她又何必为了一位不知者、一位饱受苦难的受害者对她的误解而生怒呢
她不仅不动怒,反而怜悯同情他。
她将幼猫抱到凌知光的身边,问:督主想养育它么
凌知光冷淡摇头:这种脆弱的东西,需要无尽的爱去呵护,本督没有闲工夫。
周春白道:那就救它一命,将它送人吧。我记得驿馆外有一位卖糖的婆婆,身边养了好几只猫,她兴许会喜欢。
凌知光露出心烦意乱的神情:你又要做这种折磨人的好事了你救了他,再把他抛掉,你能保证他以后会过得开心么如果他过得很痛苦,还不如今天就冻死在这儿。你今天救了他,叫他去过无比痛苦的一生,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不是么你的善心满足了,却要别人的痛苦去填。
他仿佛在说猫,又仿佛在说什么人。
他的声音抬高,以至于惊动了苏罗星。少年探出脑袋,用眼神询问周春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又怎么了
周春白静静听完凌知光的话语,平静道:我只有一个人,确实无法承担所有生命。
苏罗星在一旁听着,咽了咽口水,心中颤栗。
完了,督主又要生气了。
凌知光果然愠怒质问:那为什么要救他冷眼看他去死就好了!
那是他以后的选择。比起凌知光,周春白格外冷静,我只希望给他一个选择,我没有责任承担他以后的全部人生,该承担一切的是他自己。
凌知光也冷静下来了,嗤笑一声:可他也许会怪你,甚至会恨你会害你,你也不怕么
周春白摸了摸幼猫的脑袋,回答:那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而她并不畏惧苦难者。
凌知光眸光颤动,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定在了原地,无法开口说一句话。
有什么东西从外入内,游走至每一寸皮肤,经脉的末梢都在轻轻震动。
到那时候……那时候的我知道该怎么做。周春白抱着猫转身离去了。
风吹开凌知光的斗篷,灌入衣襟。
他久久没有说话。
苏罗星仰头看向天空,浓厚的云层已经堆积在天穹,闷雷阵阵,很快又要下雨了。
下雨,下雨……宁州的春天总是会下雨,下得人整颗心都是湿漉漉的。
——
凌知光又犯病的消息传到吕怀之耳朵里,他叹了口气,端上新酿的酒去给周春白赔罪。
周春白刚喂完猫,让它窝在暖炉边睡觉。
她听完吕怀之一大堆的话,觉得他就像孩子犯错后向老师赔礼的长辈,不免笑道:没有生气,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吕怀之讶异:没有生气
没有。周春白摇头,他有怎样的观念,是由自身经历形成,我并不生气。
是的,是的……他吃了很多苦。吕怀之叹息,我比他年长八岁,我的弟弟跟他一样大,甚至长得都有些相似,只是战死在边关了。所以我总是忍不住多为他考虑些事情。我知道,他吃了很多苦,所以看人待事与寻常人总是不同。
周春白将酒水倒在酒盏中,又将酒盏放在炉子上温着。
她回答:我是医者,既然答应了负责他一路上的平安,便会尽心尽力。吕奉察不必忧心。
吕怀之扯出一个苦笑,仿佛在说有些事你根本不知道。
他起身告辞,脚步在门边顿了顿,又回头说:今夜鬼湖宴的事情,罗星已经安排妥当,一张请帖最多两人入内,督主说鬼湖宴危险万分,他会亲自陪你进去。
周春白眉心一跳。
这必然是凌知光的意思。
她内心再次感慨凌知光心思叵测——总是前一刻表现得万般厌恶她,后一刻又如影随形,生怕她就此离去。
真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