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船春
周春白被他一番质问得竟然真的良心发现,隐隐愧疚起来。
她咽了咽,脑子一片浆糊,竟问出了一个问题:那你为何还要帮我
凌知光牙关微微咬紧。
他也很想问自己。
为什么还要帮她
为什么她这样狠心,他还要上赶着一遍遍帮她
为什么被她轻薄时,他竟然有隐隐的开心,而听到她喊赫云缚羽的名字时,又恨得发狂
为什么……为什么今日看见赫云缚羽出现,如此惧怕,如此嫉妒
就连他自己都想问自己一句。
就这么贱么凌知光
因为我恨你。凌知光低着声音,不能轻易让你自己把自己玩死了。我要留着你的命,等我功成那一日,将你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庆功呢。
他的目光病态又疯癫。
周春白看着他,目光五味杂陈。
凌知光仿佛从刚刚的冲动中冷静过来,狠狠擦了一下她的唇,厌恶道:恶心。
周春白嘀咕:流连风月的人,还要在乎一个醉鬼的吻……
她当然不知道。
这是凌督主前世今生的第一个吻。
滚出去!凌知光砸过来一个杯子。
周春白忍着怒意。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一个疯子而已,不要与他计较。
她推门出去了。
凌知光见她竟然真的一句话都没有就出去,怒从心中起,将桌上的茶盏尽数砸了出去。
过了片刻,苏罗星面无表情推开门:督主,你不知道这些都要赔的么
本督赔不起么凌知光还在气头,怒问。
您为了给积善堂的孤儿裁制春衣、给鳏寡老人购置防疾的药物、给路边的流浪猫狗做窝,已经花了一大笔银子,还欠着沈逃的诊金呢……咱们家真没什么钱了。
苏罗星掰着指头数。
凌知光稍稍冷静下来,把手里准备砸下去的茶壶放回原地,冷着脸道:去平榷司查卷宗,找个贪的多的,抄家。
苏罗星叹息:您这几日查羽州赈灾银贪污案,已经抄了多少人家了说起这个……
他跑到凌知光身边蹲下来,忧愁道:您顶下这个差事,明明就是吃力不讨好嘛。钱财都归了国库,一分落不到你头上,还招了诸多仇恨,光是这两日,来刺杀您的刺客就已经有十个了!
他将两根食指交叠,展示给他看。
平榷司暗探回来说了,参您的折子雪片似的飞去御书房了,后日上朝,他们要联合参你。
凌知光垂着眸,淡声道:这本就是天子布的局,叫我去杀一批人,警告其余人安分点,不要搅扰接下来与赫云部的交好。本督接下此案的那一日便有准备。
可是您也是为了周姐姐挡灾呀,还为她打掩护,让她安心查周家案。苏罗星为他不平,你对她这样好,她却还误会你是贪生怕死,与贪官同流合污,多不值
谁说我是对她好凌知光冷冷反驳,本督是不想她这么快被别人弄死,以后要慢慢折磨她。
苏罗星沉默片刻,道:督主,这种话连我这种小孩子都骗不到了。
凌知光仿若被戳到了痛处,指着门口:你也滚!
苏罗星:我滚了谁来给你收拾残局啊!能少赔点少赔点哇!
凌知光深深呼吸:我滚。
说罢,他拂袖出门去了。
他去席间心不在焉过了两巡酒,便又找了借口离开。
吕怀之没有拦他。
闭着眼睛他都知道,督主是去找周姑娘了。
凌知光心乱如麻,信步走出酒楼,在湖边漫步。
夜幕已至,今夜星色好,湖上有许多画舫,彩灯结起,丝竹悦耳,交杯换盏,颇为热闹。
凌知光选了僻静处,坐在青石上,撑着下颌,吹着晚风,望着粼粼波光。
若有人远观,并不能认出他是那个尖锐的凌督主。
外壳剖开,美人温柔的内色与湖光交融,神情寂寞,目光干净,隐隐能看见孩童的真挚。
小郎君,要簪花吗
老妪划着小舟,在湖上卖花。
很快就是三月三祓禊之日,京城有男子簪花的习俗。
凌知光望着那一船的花,心中有些动摇,一摸怀中,一文钱也没带。
他有些丧气地摇摇头:不要,婆婆你走吧,我买不起。
小郎君,莫要不高兴,这一船花是旁人买给你的。老妪笑眯眯道。
她将小船划到岸边,上岸后便与他道别。
凌知光不解:谁人送我的婆婆没有认错人么
婆婆道:有个少年郎,给了我一锭金子,买了这一船花给你。
她说罢,便走了。
凌知光明白了。
定然是苏罗星,除了他不会有旁人。
等人走远了,凌知光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欢欣地跳入小舟,坐在一船的花中,挑选了一枝鲜嫩的迎春,当做发簪松松挽起长发,临水自照。
周春白站在不远处的画舫上,凝视着他的方向,眉眼温柔起来,唇角不由自主流露出一分微笑。
二十二岁的凌知光正如这一船春花,美得明艳,美得夺目。一身素雅的薄衣,并不能遮掩明珠一样的华彩,反倒更有留白之味。
他坐在繁花里,一枝浅黄的迎春缀在乌发间,船头的灯笼照亮他的神情,垂眸浅笑,琨玉秋霜。
褪去凌督主的凶狠暴戾,露出温柔、素净、动人,还有那一双含着春水的眸子,使人心口绵软,生出爱惜之情。
沉戈抱着宝儿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神情,又望了望远处的凌知光,摇头叹息: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周春白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昨夜轻薄了人家,他恼得不行,总要主动哄哄,不然以后怎么利用
她端起茶水遮掩心虚。
沉戈笑了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花个金子,惹美人一笑,寻个开心,有何不可我们家又不是没钱。是不是呀宝儿
宝儿抱着沉戈送的金丝球,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应和着:嗯嗯!
周春白搁下茶盏,低头苦笑:不要编排我了。
沉戈将宝儿放下,让她自己趴在旁边玩儿,道:不过,玩玩可以,可莫要再动什么真心。
她语重心长。
周春白轻笑:多虑了。美则美矣,尖锐太过,还有些偏执疯癫,怎么会是我的喜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模样的男子……
知道。沉戈道,温文尔雅,却不能软弱,慈悲心肠,又要威严,成熟稳重,又要灵动。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赫云缚羽装出来的温扶玉倒是完美符合你的心意。可惜是假的。
周春白搁下茶盏,道:你我之间大好的时光,提他倒是扫兴。
沉戈笑了:不提不提,这情之一字,其实最为玄妙。说不准以后你遇到了心动之人,那些条件通通作废了。
周春白不以为然:不可能。
两人叙了一会儿话,宝儿忽然叫了一声:爹爹。
周春白霎时抬头,先行将宝儿报到怀中。
沉戈拔刀拦在二人身前,冷盯赫云缚羽。
他站在另一只画舫上,身后还跟着阿莫衔和离冰。
赫云缚羽静静看着她,沉默片刻,出声:周侍郎,孤来接孤的女儿。多谢你今日的款待。
周春白将宝儿抱得紧紧,目光凌厉,神情冷漠。
沉戈低声道:船上还有大安官员。
不能现在暴露。
周春白咬紧牙关。
她当然知道赫云缚羽不会这么轻易把宝儿还给她,但好不容易见到女儿,相处还不到一日,她怎么舍得
看来周侍郎,很喜欢小女。赫云缚羽淡声道,若侍郎得空,明日可去四方馆。只是今日,她该回去睡觉了。
周春白一言不发。
宝儿忽然拍了拍她的手,道:周叔叔,宝儿明天再与你玩哦。
周春白眸子微动。
宝儿抱了抱她,小声说:娘亲,不要担心啦。
说完,她跳下周春白的怀抱,走向画舫。
阿莫衔赶紧将她抱过去。
周春白攥紧手。
周侍郎,告辞。赫云缚羽微微颔首。
等画舫远去后,沉戈怒道:这什么人嘛!拿孩子做把柄威胁你去见他,我看今夜就让长明阁的刺客去砍了他,抢回宝儿!
周春白摇摇头。
她如今无权无势,又有欺君的秘密在身。
除非赫云缚羽自愿将宝儿还给她,否则,只要她还是周侍郎一日,她就没办法去抢夺宝儿。
你……真要去见他沉戈握住她的手,不行呀,你别看他先前装得多温和无害。其实此人手段极狠,若要什么,豁出命去也要得到。他不会放过你的!他可是赫云缚羽啊。
他可是赫云缚羽。
驯烈马、缚苍鹰、马背打天下的杀神。
他看上的东西,从来都是直接硬抢。
周春白若是真自投罗网,那就是有去无回。
沉戈担忧。
周春白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道:我比他,输了权势地位,但他却有一点,可叫我拿捏。
沉戈问:什么
他舍不得那荒唐的夫妻之情。周春白眼中毫无爱意,只有冷漠的算计,他骗了我五年真心。如今,也该把他的那颗可笑的真心剖开,以解我恨。
做戏而已,他赫云缚羽会,她周春白难道不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