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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发牵丝
赫云缚羽将她猛地抱住,声音哽咽,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周春白没有力气了,双目麻木,任由他抱着。
过了许久,她用沙哑的声音问他:那个人是谁
赫云缚羽凝视着她。
那个人,她缓缓移动目光,看着他,让你父王做那些事的人,是谁
赫云缚羽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父王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那封信在哪里她又问。
在赫云部,我没有带过来。赫云缚羽道。
带我去取。她声音沉静得可怕。
赫云缚羽摇头:小白,不能去……
她没有再听他说话,拨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赫云缚羽追上去,拦住她,抓住她的衣袖:不要走。小白,我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用极其卑微的声音乞求她:我知道你有多恨我,我不求你的原谅,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你打我骂我折磨我,让我为奴为婢,只要你能解恨,什么都可以……求你,别不要我。
周春白眼上满是泪痕,神情冰冷如霜。
我为什么要留下你折磨、让你为奴为婢她轻声说,我只要你死,要鄂棋死,要你赫云部、草原七部所有参与那场屠杀的勋贵,死无葬身之地。
我只要你死。
她用一种平静而又疯癫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曾经,她说过:扶玉,我愿意为你去死。
而如今,她希望他死。
赫云缚羽缓缓放下手,抽出腰间的匕首,递给她:可以。
周春白冷笑一声:逼我么赫云缚羽,我们之间没有这么简单。
她竟然又温柔地替他理衣襟,就如同前五年的每一日那样。
她抚了抚他的心口,轻笑:你要看着啊,我一个一个杀了你的亲族,最后,剥了你的皮做战鼓,剃了你的骨头做旗杆,砍下你的头颅,盛满祭奠我周氏全族冤魂的美酒。
赫云缚羽,你要好好活着,到那一天……周春白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胸膛,最终停在心脏处。
那里,她刺下的伤口结痂未退,折磨人的痒痛叫他夜夜难安。
到那一天,先剖了你这颗心呀……
她轻语一声,随后与他擦肩而去了。
她的衣袖从他掌心滑过。
最终一场空。
——
花不是你送的么凌知光微愣。
苏罗星倒了倒空荡荡的荷包,苦着脸:督主,你看我像是买得起一船花的人么再说了——
少年已经情窦初开,摸了摸后脑勺,脸红了:我给你送花不像话吧要送也是给她送……
凌知光抱着一捧鲜嫩滴水的春花,垂眸呢喃:不是你,那是……她么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使他心脏砰砰直跳。
不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可是除了她,还会有谁
凌知光的耳尖微微红起来。
吕怀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两个春心荡漾的男人,万分不解。
今晚不是他的接风宴么
为什么都没人问问他要不要花
忽的,房门被人敲响,管家喘着气走过来:督,督,督主!刚刚我看见,看见,周侍郎在门口站着!
凌知光霎时一惊,阔步冲出去。
哎哎哎!苏罗星刚要跟上去,被吕怀之拽住。
你现在凑上去算怎么个事留下来陪老兄我喝酒吧。吕怀之道。
——
从四方馆出来后,周春白信步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凌府门前。
她静静望着那紧闭的门,放空了精神许久许久,感觉口渴,才回过神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向自己的府邸走去。
周府只有她一个人,空荡荡的宅院寂静无声,没有一盏灯火。
周春白推开了房门,去倒茶水,却发现茶壶早就空了。
她抖了抖茶壶,颓然坐下,伏在案边,疲倦地闭上眼。
门没有关,夜风不断吹进来,掠夺她的体温。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隐约感觉到温暖,微微睁开眼。
门口,凌知光抱着一大束鲜花挡住了风。
星光从他背后流泻进来,朦胧的幻美似是梦境。
周春白爬起身,无声地望着他。
他缓步而入,将鲜花放在桌案上,在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手怎么了他低声问。
周春白垂眸看着他,就如同五年前在东宫那样的姿态。
她的手背一塌糊涂,被血浸染,有些可怕。
兴许是精神上的伤痛太强烈,她后知后觉,现在才感觉到手的剧痛。
她没有力气说话。
凌知光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对,自顾自问:家里有药箱么
她随手指了一个地方。
凌知光点了灯,屋内有了光亮。他从柜子里翻出药箱,又出去打了一盆清水。
他坐在她身前,捧着她的手,为她上药包扎。
周春白任由他摆弄着。
过了片刻,一滴眼泪滴在两人手指交叠的地方。
凌知光忽然抬头看着她,微微蹙眉:疼忍着一点。
他替她包扎好,才轻声道:怎么了
周春白声音沙哑,略略哽咽:想喝水,没有了。
凌知光轻叹一声:就这点事,也这么爱哭。
说罢,他出去了片刻,不多时将温热的水送过来。
周春白慢慢饮着温水,凌知光一直看着她,目光泛着浓重的忧虑。
等她喝完一杯,他才轻声问:你去见他了
周春白轻轻点头。
他弄伤了你他流露出几分杀意。
不是他,是我自己。周春白低眸苦笑一声,是我……
一杯温水下去,她恢复了些许力气,转而问他:督主为何来此
凌知光微微沉默。
他不知道。
只是听见管家说她来过门前,便抱着她送的花追了出来,一路追到她的府邸,察觉到她状态不对,才留了下来。
我……凌知光顿了顿,道,我担心你被他胁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周春白笑容不掩倦色:督主不必忧心,你要做的事情,我不会乱说。
说罢,她看向桌上的鲜花,问:花,喜欢么
凌知光眸子微动,凝视着她。
嗯。他轻轻点头。
你喜欢就好。周春白唇角微微弯起,望着他,眼里却没有什么开心,只有挥散不去的伤郁。
可以,原谅我么
凌知光盯着她:原谅你什么
原谅我误解你滥杀无辜的孩子,原谅我骂你是与贪官同流合污的奸宦,还有,原谅我……她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他的唇上,冒犯了你。
道歉么
她这样低姿态,这样难过,凌知光应该感觉欢欣与得意。
可他听着她沙涩的声音,看着她黯淡的目光、落寞的神情,竟觉心口也随之空了。
他扯出一个笑:流连风月的人,怎么会在乎一个醉鬼的荒唐事
他用她的话回答她,以作安慰。
这些天,你为我掩护,让我有机会查周家军饷的事,因此得罪了诸多权贵。他们这两日要参你,天子会如何惩罚,你知道么周春白问。
凌知光道:这些事情,就无需周侍郎关心了。本督到底是平榷司督主,天子再怎么惩罚,也不过是做戏给那些人看,安抚人心,总不会真杀了我。
可是你不是最怕疼么周春白凝望着他。
比起死亡,凌知光更怕折磨人的持久疼痛。
凌知光目光微微柔下来,随后低声笑了一下。
骗你的,一点都不怕。
这句话才是骗人。
说罢,他道:去床榻上睡吧。
周春白点点头,起身缓步走到床榻边,和衣躺下。
凌知光道:吹灯了。
她忽然问:你要走了么
凌知光顿了顿,道:你睡熟后,我再走。
周春白微微沉默。
房内暗了下来,凌知光坐在软椅上,静静陪着她。
窗外春风吹动树枝,刮擦着窗户,发出响动。
周春白扯着被角,轻声问:凌知光,有声音。
是风。他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平静安抚人心。
她昏昏沉沉睡了片刻,又被噩梦惊醒,眼前一片黑暗。
凌知光……你走了么
她轻声问。
没有。他回答。
怎么还没有走
你一直说梦话。我想听听。
我说了什么
你说——凌督主,饶命啊,我错了,我给你当牛做马,再也不敢骂你了。
周春白小声说:你胡说。
没有骗你。
我不信。
凌知光忽然动了动,起身走向她,蹲在床榻边,拿起她的手。
他在她手指上系了什么。
是什么她问。
头发。
为什么系这个
老管家教的法子,以前我睡不着的时候,他说是有小鬼看你形单影只、阳气不足,就来作乱。只要在手指上系上另一个人的头发就好了。他温声解释。
那这是谁的头发她动了动手指。
凌知光顿了顿,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有点蠢。
这个屋内除了他,还有其他人么
狗的。他语气不善回了一句。
那谢谢小狗。周春白回答。
凌知光嘶一声,被气笑了:好啊,你还顺着话骂起人来了。
周春白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点愉悦:是你自己说的。
凌知光见她被逗乐了一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为她盖好被子,低声道:睡吧,今夜我都不会走。
得到了承诺,她很快酣然入睡。
凌知光坐在她的床榻边,听着她的呼吸,在黑暗中垂着眸,静静感受心脏的跳动。
那颗腐烂的心,好像长出了新肉。
他忽然觉得,就一直这样也很好。
她陪在他身边,他不去计较前世的什么仇恨了,上天让他重生,应该也不想让他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不怨她了,也不恨她了,不需要向她报仇了。
他们就这样,相互扶持,涉过幽黑的沼泽,一直往天明的方向去。
前世死敌,今生……
他微微侧首,看着她,低声道:做我的朋友吧。
其实,他真的很好哄,也很好利用啊。
只要一船的春花,就足够消弭一切的恨,足以叫他赴汤蹈火。
可是愚笨的周春白,你怎么现在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