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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春风醉
凌知光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他定定地看着周春白跑过来扶起水华,如同等待审判的罪犯枯立一旁。
水华喘了几口气,泪眼盈盈望着周春白,猛地扑入她的怀中:我知道是你!只有你才知道我绣的是仙鹤,不是野鸡!
周春白再没有办法遮掩,只好摸摸她的脑袋:好了好了……我也是反应过来中了你的招,才匆匆赶回来找你,就是怕……
就是怕水华这个莽的,直接去问凌知光。
没想到差点来迟一步,险些叫她命丧凌督主之手。
水华咳嗽着,指着凌知光:他,他不是好人!我早说过了,他对你心怀不轨,他在你的……
我知道。周春白打断她的话。
水华疑惑,凌知光眸光轻颤。
周春白笑了一下:我知道啊,他在我的书房里翻找过机密,他是天子安插在东宫的眼线,水华,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和他在一条船上。
她咬重了一条船上四个字。
水华明白了,便闭口不语。
有些话,不能说出来。
我的事情,还请你死守秘密,也不要参与。先前的一切,等事情了结,我一定会说与你听。周春白道。
水华点点头:知道你没死,我就心安了。
嗯,早点回去吧。周春白替她拭去眼泪。
水华欲言又止,见周春白眼神果决,便依了她的话,转身离去。
等人走远,周春白敛下笑容,回身看向凌知光。
她冷脸一步步走近,凌知光躲着眼神一步步后退。
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后,周春白忽然叹息一声:走了,回家。
凌知光如弃犬蒙恩,抬起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唇翕动,声音微弱:你不怪我
怪你。周春白道,你欠水华半条命,以后要向她赔罪。
你说你一直知道。凌知光垂着眼。
嗯,我知道。周春白笑了一下,天子不会无缘无故指派你来东宫,我又不是傻子。
……你不知道。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怅惘许多,先行一步离开了。
周春白站在他身后,望着他清瘦的背影,不言不语。
她知道。
刚才他与水华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
凝珠是初次来大安,但她对这里万分熟悉。
与寻常的草原女子不同,她身体不好,不能策马扬鞭,从小并不受父母宠爱。
后来,偶有一次,她从大安来的游商口中,得知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里,女子不一定要依靠武力征服别人,也可以用其他手段。
于是,她开始学习打扮,画眉、梳发、搭配衣裙,学习琴棋书画。渐渐的,她确实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他们开始赞美她的与众不同,将她当做娇弱的花来呵护。
可是……这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
她要的不是被当做一件花瓶来观赏。
她要权力,要所有人看她的脸色过活,不敢违逆她半分。
迟早有一天,赫云缚羽也要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她脚下求她的垂青。但在此之前,她要先得到他,踩着他的权势向上爬。
哪怕被视作没脸没皮、纠缠不清的蠢妇。世子妃位,也只能属于她宛肃凝珠。
凝珠便是秉持着这样的心境,微微笑着,弓着身躯缓步走入屋内,朝着赫云缚羽盈盈一拜。
她声音娇甜,那是刻意训练出来的,足以叫所有男人骨头酥麻的声音。
世子哥哥。
她细眉微蹙,眼角垂下,嘴巴微微撅起,做委屈状: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说好的是赫云部世子和宛肃部公主一同代表草原七部前来大安祝寿,结果赫云缚羽脚程极快,将宛肃凝珠甩在后头许多日。
赫云缚羽淡漠看着她,破天荒道:我为你备了接风宴,在大安京城最好的酒楼。届时列席的还有大安诸多贵胄。
宛肃凝珠眼中划过欣喜,连忙应道:凝珠就知道,缚羽哥哥对我最好了。
她大着胆子走上前来,亲昵地去挽赫云缚羽的手臂,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诱惑:四方馆好寂寞啊,缚羽哥哥,这几日一定睡得不如家里好吧凝珠来了,便能睡好了……
赫云缚羽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目光幽深冷静,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他将她甩开,站起身,淡声吩咐:你来了,凌知光不应该过来迎接么毕竟,当年是你救了他。
宛肃凝珠微微一顿,随后明白了赫云缚羽的用意。
这宴会说是给她的,可赫云缚羽的目的,似乎是凌知光呢。
宛肃凝珠拨弄了几下手指上的蔻丹,漫不经心道:我去叫他,他当然不敢不来。
——
酒楼雅间内,沉戈将搜集来的讯息尽数铺开,手握羊毫笔,用笔杆在几处点了点,画圈。
这几日,我按照你给我的名单,派人去各地查了个遍,确实有所收获。
当年周家军饷调拨一事,其实有两道圣旨。第一道,是中书省敲定,交由兵部与户部齐办,从各地调粮,聚集到羽州,再发往昌余关。如你所料,在六部与地方官操办此事时,有诸多蠹虫贪污粮饷,掺了沙石进去。
贪污,这是周春白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更在意,是谁让幽明道塌陷,致使昌余关连一颗粮食都拿不到。
她问:第二道圣旨是什么
第二道,天子密旨,由方顶拟写,未交三省六部,直发羽州,递交刺使管澄霖,密旨内容还未查到。但是——
沉戈又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交给周春白:当年的传信官全家被灭,却有一双儿女藏在地窖里,躲过了一劫。
他们在哪儿周春白忙问。
沉戈问:你还记得之前,你查凌知光虐杀贪官之子一事,有一少年向你道出真相,自己的妹妹正是死于那人之手。
周春白想起了那块红砗磲。
我记得,他叫阿竹,我叫你将他留在长明阁办事了。
沉戈点点头:他本名宋竹,正是当年活下来的孩子之一。说来也是巧合,我在查找此案时,宋竹惊觉与自己的父亲有关,便将自己一家被灭的事情向我交代清楚。
沉戈缓声说:他说那时他与妹妹都很小,父母临死前将他们藏住。这块令牌,是从凶手身上掉落下来的,他一直藏在身上,想着以后长大了为亲人报仇。
周春白端详那块令牌。
经年洗礼,令牌上的图腾已经有磨损,模糊不清,但周春白总觉得此物有些眼熟。
可能是她曾经不经意见过的东西。
当初方顶送给羽州刺使的密信,定然与周家军饷一案密不可分。如今,方顶与传信人都已死亡,我们最大的线索就是这枚令牌,以及管澄霖。周春白道,我如今身在京城,管澄霖那边,还要麻烦你帮忙打探。
沉戈点头应下。
忽的,隔壁传出丝竹之乐,隐隐有杯盏相碰与谈笑声。
这酒楼归属长明阁,沉戈与周春白议事,怎么会叫旁人在隔壁饮酒作乐呢
她疑惑地看向沉戈。
后者微微一笑,道:有些戏么,我们也要瞧一瞧。
她打了个响指,命人撤掉中间的一面薄墙,隔壁的声音便鲜明许多了。
她指了指隔壁,压低声音道:宛肃部的公主今日抵达京城,赫云缚羽给她设了接风洗尘宴,还邀请了大皇子与诸多京城贵胄一同宴饮。
周春白揉了揉眉心,道:草原七部想和大安做生意,赫云缚羽自然要和朝中人多来往,这么大的排场,长皇子都来了,天子应该也是知道的。
她起身道:近日确实太忙,我有点累了,这出戏,你自己慢慢听。
沉戈拽住她的衣裳,道:等等啊,你的小凌美人也来了呢。
周春白果然止住脚步。
他来做什么
救命恩人叫他来,他敢不来么沉戈笑了笑,刚查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凌知光儿时被人绑在马后拖行,是宛肃凝珠救了他。
周春白微微挑眉:你查他
心疼了
怎么可能。春白重新坐回来,饮了一口茶,淡淡道,既然沉戈阁主盛情邀请了,那我便留下来看看吧,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么,我也想多了解了解我这位……小凌美人。
——
凌知光知道赫云缚羽心思不善,但大安与草原七部相交的重要关头,他再怎么混账,也不该当众为难他。
但他算错一步——大安这边,有一个人想要他难堪。
大皇子李敦,文贵妃所出,虽是长子,却因天资平庸而不受圣宠。比起他那隐忍筹谋的笑面虎二皇弟,他易怒易躁、外强中干、欺软怕硬。
凌知光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平日也没什么交集,自认为不曾得罪过他。
但今日席上,他却屡屡提起凌知光,摆出皇子主子的气派,口吻傲慢轻蔑,有种要撕破脸皮的感觉。
听闻‘醉香楼’有一种名唤‘春风醉’的佳酿,入口甘甜,令人回味无穷。今日宛肃公主来此,岂能不尝李敦道。
一旁有人道:大殿下,‘春风醉’只有三坛,千金……不,万金难求,我等怕是没有口福啊。
李敦笑着摆手:尔等求不来,席间却有一人能求来。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凌督主一身墨蓝色衣袍,面如冠玉,眼似流星,静默不语饮茶,自成一幅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