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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芳菲尽
云厚雨宽,天地无色。
李厚的侍从捧上一碗热茶,周春白品了一口。
侍郎觉得这茶汤如何
口齿回甘,香味绵远。周春白回答。
李厚端起茶碗,细细看着,道:茶是好茶,只可惜这器皿俗了,配不上,反倒叫茶汤失了本味。
他搁下茶碗,又笑了:不过,世事如此众多。茶如此,人亦如此。多少有才之士,拜错门庭,落得个郁郁而终乃至横死街头的下场白费了一身清亮。
周春白轻笑:是。
李厚见她应声,随即问:周侍郎,又是拜入哪个门庭
穷图匕现。
周春白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明白这杯茶的深意。
李厚并非蠢人,自然能察觉周春白与凌知光故意迫他舍弃李敦。只是,他更担心的是,周春白选择了太子。
微臣,周春白顿了顿,露出一个无辜灿烂的笑容,只拜天子。
李厚轻抚扳指,幽幽道:大雅君子,社稷纯臣。比起那贪赃枉法、色欲熏心的佩阳伯,周侍郎才是栋梁。
微臣不过庸碌之人,怎敢在二殿下面前称君子殿下谬赞。周春白顿了顿,殿下,可还有吩咐天色渐晚,微臣还有些公务在身。
李厚挥了挥手,侍从皆退下。
听说侍郎这些年,都在药尘谷养病
是。
那侍郎可曾听过一本医书,名为《玉养论》
周春白手指微微一顿,摇头。
李厚道:说起这本书么,并无什么奇的,只是有一味药方,传闻服用七日,可叫人如死状。那药方名为……七日死。
周春白神色从容:微臣不曾听过。
李厚眼中笑意深深:宫中书阁里,有一本《玉养论》,昨日本殿想去借阅,却发现,那书早在五年前便被借走,随后无所踪迹。
周春白仍旧平静:是么,可惜了。
侍郎可知道,借走那本书的人是谁
周春白轻笑:微臣怎么会知晓
说来,此人你最熟悉……便是周尚宫。李厚一直盯着她,六郎,周尚宫当年葬于羽州,你也从羽州来,可曾去祭拜过她
周春白露出一分讶色,随后道:微臣自然去寻过,只可惜五年前羽州水患,将臣姐的坟茔冲散,无所踪迹。是臣之遗恨。
李厚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到她面前:此次侍郎入狱,是本殿兄长被佩阳伯蒙蔽,犯下大错。本殿心生愧疚,便命人调阅礼部及羽州刺史府文书,搜寻几日几夜,终于找到了周尚宫的棺椁。可圆侍郎之憾了。
周春白心中震动。
她的坟,五年前羽州水患时,她顺水推舟将它平了,棺椁也摧成碎片,就是为了绝后患,李厚怎么可能还会找到
他在说谎。
可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失去手足的感觉,李厚的声音低低的,周尚宫,你说,是不是很痛
茶盏脱手,碎裂一地。
周春白紧紧盯着他,不出一言。
不必紧张。李厚微微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她的桌案前,俯身凑近,手指请捧她的脸颊。
二殿下的容貌端正俊朗,可因为那深沉幽暗的目光,显得难以接近。他忽然贴近的一瞬,周春白有种陡然被巨蟒缠身的窒息感。
他轻声道:良禽择木而栖,周春白,你可明白啊
周春白想起前世,凌知光相助的就是这个人。
若不是前世天降横祸,李厚暴毙而死。周春白纵使杀得了凌知光,也未必能敌得过这位筹谋多年、忍辱负重的二皇子殿下。
其实说起来,做皇帝,李厚确实比太子更合适。他在封地筹谋谋反时,推广新政,百姓富庶,征兵极易。
这也是今生周春白坦然不管太子前途的原因之一——即使李厚谋反成功了,也并不会是一个昏君。
但是,她不参与,和她被迫辅佐李厚,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她盯着李厚,将他的手拨开,淡声道:微臣说过,只忠天子。二殿下想做微臣落脚的‘木’……还未参天,不秀于林。
李厚有些意外,同时露出几分欣赏,兴趣更浓厚了。
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她行礼。
赫云缚羽。李厚道,告诉我你身份的人是他。他想利用本殿揭发你,逼你无路可走,回到他身边。周侍郎,本殿的诚心,你可明白
——
四方馆。
赫云缚羽抱着宝儿,为她剥了一颗糖,塞进她口中。
宝儿咬着甜滋滋的糖,笑了笑:谢谢爹爹。
他温柔地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去玩儿吧。
宝儿蹦跳着走远,阿莫衔紧跟在后头看护。
离冰道:世子,大安太后寿宴已经结束,后日,崇安帝去白鸿寺祈福,届时,与赫云部通商的事宜会公之于天下。宫里的内侍来告,明日还要请你进宫一叙。
知道是什么事么
崇安帝有个女儿李瑛,到了许婚的年纪。离冰道,联姻,是大安朝安心与各国交好的保障。
她接着说:李瑛身份贵重,整个草原七部,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未来,你继任汗位,她成了草原七部的女主君,她的孩子,成为赫云部的继承者,如此世代绵延子嗣,大安朝才敢信任赫云部,同样——赫云部才能捆住大安朝,在草原七部里屹立不倒。
赫云部征服草原,并不依靠裙带姻亲。赫云缚羽冷声道。
可你会死。离冰越发放肆了,说话比赫云缚羽还要冷硬无情。如今你还没死,宛肃部和其他一些人便敢挑衅可汗,妄图掀起内乱。来日你走了,或是真死了,赫云部从哪里再找一个赫云缚羽出来
她不给赫云缚羽说话的机会:就算还有一个赫云缚羽,再挑起一场战争,又要死多少人
赫云缚羽沉默看着她。
离冰自幼时起便跟随他,这个侄女,总会让他刮目相看。
赫云缚羽装过五年的温扶玉,纵然是演戏,那戏中角色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如今的赫云世子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拥有了更多的私情,不再如以往那般,只看重赫云部的未来。
而离冰,更像是五年前的他,或者说,胜过五年前的他。
离冰说完话,行礼:末将失言,自领十鞭。
说都说完了,鞭子无用。赫云缚羽望了一眼天际,道,若是联姻,崇安帝看重的是赫云部的世子,而非赫云缚羽。赫云缚羽也不会接受另一位妻子。
他这一生,只会有一位妻子,就是周春白。
离冰静默了片刻,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了一个注定无法回头看他的女人,放弃世子之位,他已经疯了。
离冰告了辞,去准备后日随行祈福之事。
赫云缚羽在廊下站了片刻,身后忽有脚步声。
他倏然转身。
周春白知道他能听出自己的脚步声,也不意外,开门见山:我找你,有事。
——
雨渐渐歇了,有一抹斜阳从西边云层后露出。
周春白伸手出去,接住一朵被打落的桃花。
她将手心的花瓣倾倒在水缸中,惊动游鱼。
赫云缚羽一直盯着她。
她看向他,忽而笑起来:不用这么看我。
这似乎是出事后,她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对他笑。
你找我,是什么事他问。
周春白吹着风,道:宛肃凝珠知道我的身份,她找过我,希望我为她所用,助她谋权。你知道么
赫云缚羽一怔。
周春白见了他的反应,道:看来,世子殿下小觑了她。
赫云缚羽却捕捉到了关键点,问:她用你的身份威胁你
周春白道:你不也是一样么告诉李厚,我的真实身份,想利用他逼我离开大安。
赫云缚羽道:我没有!
他望着她冷静的双眸,起誓:我绝对没有对他,或是对宛肃凝珠说起你的身份,也绝不会用这种手段逼你回来!
他似乎想起了上次在周府,强行要吻她的行径,喉咙一滚,低声解释:上次在周府,我是……
是嫉妒,他快要嫉妒死了。
凭什么凌知光与她出现在那种书上,她毫不介意
又是凭什么,她会给凌知光送花,在他禁足时翻墙去陪他
他当时确实嫉妒地发了疯,却也维持着一丝理智,只是吓唬她一下,绝不会真的做出强迫她的行为来。
他又怎么可能去找什么李厚,让她陷入险境
赫云缚羽声音干涩:你,信我。
周春白观察了他片刻,道:我本就不信是你所为,所以才来找你。不过,既然不是你,还会是谁,知道你我的事情想要逼我无法立足朝中
赫云缚羽明白了。
宛肃凝珠。
他眸光沉下去。
周春白言尽于此,提醒了他注意宛肃凝珠,不要给她惹麻烦,便够了。
她起身要走。
赫云缚羽忽然道:可以留下用晚饭么宝儿马上回来了,你在狱中这些时日,她也很担心你。
周春白脚步一顿,有犹豫,但随后拒绝了:不必。
她快步离开了四方馆。
暗处,宝儿躲在角落里,望着母亲离开的背影,没有哭闹。
阿莫衔忍不住小声问:为什么不出去叫住她
宝儿摇摇头,露出一个笑:大人的事情,我才不要管呢!
说着,她抱着布老虎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