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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命无常
宛肃凝珠眼见着那只修长的手拨开珠帘,露出一张与她有几分相似,却透着孤冷的脸。
她斜倚软塌,打着团扇,睨了他一眼:上回便想说了——几年不见,你越长越像她了。
凌知光看了左右一眼,她身边的侍女便躬身退下。
屋内只留两人。
她慢悠悠端茶啜饮:找我做什么
凌知光冷眼看她,道:崇安帝想将李瑛嫁给赫云缚羽,你的世子妃美梦要完了。
凝珠却用扇子掩面一笑: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呢阿奴,你怕不是觉得赫云缚羽会乖乖娶李瑛,而你就能得到周春白吧
我的事与你无关。
凝珠慢悠悠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他面前,用扇子轻点他的心口,笑意深深:我们是一个娘生出来的,我清楚你和我一样……有多卑鄙。
凌知光抬手打开她的扇子,道:周春白是我的人,我劝你,莫要打她的主意。
凝珠哎呀呀叹了一声,笑了:不得了,不得了!若我继续对她动手,你不会要杀了我吧
凌知光俯视着面前这个目如毒蛇的女人,口中吐出一个字:是。
凝珠的笑意逐渐淡下去,眼里浮出怒意。
她微微抬起下颌,眯着眼打量他,过了许久,道:我知道了。李瑛的事情,你就不必忧虑了。
她挥挥扇子:滚。
凌知光却停顿了一瞬,看着她,道:与虎谋皮,不得好下场。你莫要斗到最后,把这条命也输了去。
凝珠冷笑一声,声音沉沉:你我生来便是贱命。既是一文不值的东西,拿来与天一斗,输又如何死又何妨!
她不再看他,独自转身走入浓郁黑暗的内室中去。
——
子时已过。
凌知光找到周春白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屋檐上,左手搭在膝头,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管,烧着香球。
今夜无月也无星,只有那一星点火能依稀照出她的眼睛。
他站在院内,仰头看她。
周春白也发现了他,垂眸看他:什么事
凌知光道:你没有来找我,我以为你死了。
我能死在谁手里她笑了,手指散漫勾了勾,上来说话。
凌知光轻功极好,轻松便上了屋顶,坐在她身边。
他闻到了萦绕在她周身的奇特香气,叫人有些发晕。
什么香他问。
周春白将香管在膝头敲了敲,抖落些许香灰。
我特调的安神香。她道。
闻着却像迷香。他答。
嗯……也没错。将自己迷晕了,也就安然入睡了不是她轻轻笑出声。
今天刚下过一场雨,晚风还是有些凉,凌知光被风吹得有些凉意,见她一身单薄,皱了皱眉。
他解下斗篷,为她披上,低声道:冻死了算谁的
他挨得近了,周春白身上的香气越发浓郁,如春日盛放的群花,迫不及待地往人怀里钻。
周春白顺着他的动作拽住斗篷的系带,连同他的手。
凌知光微微一顿,却没有把手抽回去。
她轻轻捏着他的手指,指腹在他的薄茧上蹭过。
你自己手都这么凉。她抬头看他。
凌知光凝视着她,喉结一滚,一股酥麻滚烫的感觉从心口涌出。
周春白一直看着他,在他意乱情迷时,忽然问:你和宛肃凝珠,是什么关系
凌知光瞬时清醒,陡然明白——她方才是在迷惑他,就是为了套话!
他抽回手,敛下眉眼,淡声回答:你不是查过么,小时候,我被她救过。
除此之外呢周春白问。
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凌知光不答反问,难不成,我还能是她的人
周春白见他情绪不悦,语气颇为激动,心知又惹毛了他,笑着宽慰:我怎么会怀疑你只是提醒你小心些,莫要掺和进她的事情里去。
凌知光嗤笑:你劝我不要帮她,却用毒药胁迫我帮你查周家案,算什么道理
周春白道:凌督主此言差矣,我胁迫你,在你利用我查缶县案之后,再说了,我发了誓会助你脱身,重获自由,便一定会办到。
你莫要死在我前头再说诺言。凌知光凉凉道。
哪敢死周春白笑道,以你我的关系,你还信不过我
我们是什么关系凌知光忽然转头凝视着她,顺着她的话问。
她是玩笑的神色,他的眼神却郑重无比,想要一个答案。
周春白微微扯唇:前世的宿敌,今生的盟友,未来的陌路人。
周侍郎把未来也算好了纵然点着浓香,也遮不住凌督主袖间那缕清幽绵远的冷香。
一丝一缕钻入鼻息,勾住人的每一寸经脉。
他轻轻一动,香气便轻轻一扯,让她心魂成傀儡。
可周春白只淡然一笑:你我终局,这样最好。忘记前尘苦楚,抛却今生纠葛,便是舍弃一身沉重,重新做人,不好么
你要把我忘了你怎么忘
日子久了,便能忘了。
如果我忘不掉,回来找你,又怎么办
你也会忘。周春白的声音多少有些温柔的无情,如果实在执念于本官,本官便给督主寻一杯忘尘药。总不能叫你此生余下的几十年,日夜做梦还要记得我的仇……若是这样,我也怕呀,睡觉也要睁一只眼。
她笑着。
凌知光却一直凝视着她,有一团勇决在眼中化开为温柔。
他忽然抬手捧住她的下颌,将湿热的唇贴上去,如蜻蜓点水一般。
他没有立刻放开她,而是蹭着她的鼻尖,声音低沉:这也会忘么
她的眼里蒙上一层水汽,肌肤滚烫,眼尾泛起红潮。
周春白轻轻喘着气,唇瓣轻启:你太放肆。
是你心神不定。他的另一只手夺下她的香管,取而代之与她十指相扣。
凌督主的气息凌乱,染着情欲,声音含糊不清:我在救你。
话音一落,他又吻下去。
理智告诉她,这样不对。可她发现,自己根本抗拒不了凌知光。
他太美了,就如披着一截流淌月光的绸缎的清冷美人,为了自保而手执利刃、满身血色。
他孱弱时,惹人怜爱,他生刺时,又叫人想征服。
而周春白,自幼便是在怜爱弱者、征服强者的教训下长大的。
她抗拒不了他。
不知吻了多久,他才微微放开她。
凌知光声音轻轻:周春白,不要去找他了。他能为你做的,我都可以。
周春白轻喘着气,看向他的有些红肿的薄唇,明白了他竟是在吃醋——因为今日她独自去四方馆找了赫云缚羽。
她笑了:哈……若不是我知道督主的风流,险些要以为,你真的对我动了情。
凌知光却不笑:我是第一次。
周春白微微一顿,想要理解他的话。
凌知光的声音被夜风清晰送入她的耳中。
水阁那夜,是我的第一次——从前世到今生的第一次。
周春白脑中空空,只有二字——
完了。
——
玉知宫。
文贵妃枯坐榻边,手边是打落一地的粥菜。她身边的嬷嬷丫头都被换掉,只留下几个看着她、不会讲话的哑奴。
门紧锁着,屋内不透一丝风,昏暗无比。
忽然,锁链解开的声音传来,她一惊动,看向门口:陛下,是不是陛下!陛下来看我了——
门开后,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眼前,文贵妃扑过去拽住他的衣角:陛下,不是敦儿杀的人,不是他!他绝对不会自杀的,肯定是有人,有人要害他啊陛下!
她声音急切,眼珠乱转,似乎在迅速思考:对,对!就是周隐和凌知光!肯定是他们两个,害了我们的儿子!
崇安帝俯下身,目光平静看着她,伸出一只手轻抚她的脸。
文贵妃已经有些疯了,却还是在他做出这个动作时,下意识如猫儿一样贴过去。
你老了。他忽然道。
文贵妃一僵,抬眼看他,泪水涟涟,顺着皱纹流下。
再多的粉黛装饰也遮掩不过岁月蹉跎。
后宫里永远会有年轻的美人进来,其中也会包括她文家的孩子。
而她,在一日一日的衰老中,唯一的寄托就变成两个儿子……可是如今,她的一个孩子,已经死了。
崇安帝缓声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闹了,文贵妃。朕答应你,你此生会无忧无虑,平安度过。朕已拟旨,待朕百年之后,让你去江南安养晚年,朕在那儿为你置办了一切,你不必仰仗任何人的鼻息度日,哪怕是未来的天子。
文贵妃颤抖着嘴唇。
过去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几十年,什么事情都要过去……她呢喃,当初,是你我先定下情缘,可你为了顺从先帝,娶了皇后,许我侧妃位时,你告诉我,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会很好的。
后来我诞下长子,你明明说过,会让敦儿继承一切,会亲自教养他。可你总是那么忙,登基后也迟迟未下立储圣旨,我体谅你,没有怪过你。但是为什么,皇后诞下皇子第一日,你便立她的孩子为太子!
这些都算了,我都算了。文贵妃泪水汹涌,可是陛下啊,敦儿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从小受了多少委屈纵然他被教坏了,也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他要谋逆!崇安帝忍无可忍,喝道,你叫朕怎么忍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和文家想做什么朕只要他死,没有动你和文家,已经是念及旧情,格外开恩!
文贵妃望着他,身体不断颤抖着,指着他:是你……竟然是你!
是他杀了李敦!
她想过会是周隐,凌知光,甚至是李厚。
可她从未怀疑过崇安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癫狂大笑起来。
谋逆……我的敦儿谋逆!你竟然相信这种说辞你竟然……竟然……
文贵妃身子摇晃一下,猛然呕出一大口鲜血。
崇安帝下意识想扶住她,却握紧了手,静立不动。
文贵妃目光灰冷。
陛下,你总是这样疑心。对你好的,你永远不信,我是如此,虞王如此,甚至太子也是,还有,还有当年的周家……也是如此。
他眸中划过一抹寒光,吩咐:贵妃身子不适,不能见人,好好将养。
说罢,他拂袖离去。
文贵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痴痴一笑,高声道:妾,谢天子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