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梁凤箫的醋意
这破天荒才遭一回的事,也能被撞上,可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么
晋王也愣怔了,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边梁凤箫已经驱动木轮椅气势汹汹地到了面前。
车轮与石板地的撞击声从未如今夜这般震天响。
我赶忙下来,脚还未着地,只觉双肋下一重,下一瞬,我如一条咸鱼翻身落到了梁凤箫怀里。
梁凤箫拥着我坐在他双膝之上,暗夜里光影皆不明晰,我仿佛看到他眼中的挑衅之色。他抬首望着晋王,一双薄唇紧紧抿着。
晋王爽朗地笑道:梁卿莫要误会……
属下不会误会。内子膝上有伤,今日一定是旧伤犯了,殿下一片好意,属下感激不尽,怎能误会根本不会误会。
梁凤箫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晋王,冷冰冰说完这番话,便调转了车头,想朝庙里驶去。
梁凤箫平日里驱使木轮椅驱得很顺溜,可如今多带一个我,加了重量,调头时便十分磕绊。
方才我只顾看着梁凤箫的脸,如今让一绊一绊的木轮椅晃得回过神,便挣扎着要起身,我、下来……
谁知梁凤箫一把将我摁回去,急躁地道:你别动!
我一缩脖子,暗自嘀咕,好凶……,到底不再动弹。
可那木轮椅仿佛存心与梁凤箫过不去一般,勉强向前行了两步,又卡住了地缝,任由梁凤箫左支右使,怎么也不肯动了。
嘎——
一旁草丛里倏然钻出来一只斑鸠,粗砺的叫声划破僵滞的夜空。
晋王赶忙上来,梁卿,本王帮你。
梁凤箫抿了抿嘴唇,与我对视一眼,没说什么。
晋王把着木轮椅轻轻一抬,底下霎时松了,他不再停留,径直推着我们往内院行去。
内院,行健与住持迎上来时,见晋王推着梁凤箫,梁凤箫抱着我,皆微不可见的呆了一呆。
但大家都是成熟的场面人了,知道许多事看就看了,不必多问,平白问出事端。且这事端,也许本就是不可说,不可说,一说皆是错。
晋王将我们送至内院后,并未多做停留,很快便回府了。
梁凤箫一直黑着脸,在一旁看住持师太替我上药,末了嘱我早些歇息,便与行健一同回房了。
我左思右想,总觉得该解释一下,便叫住他,道:今日我去了一趟太康殿。
哦。
梁凤箫顿住,算是答了一声。
你气什么
我没有。
……
碍于行健和师太,我们没再多说,各自回房歇下。
这夜我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昏沉沉睡去,睡得噩梦连连,忽而听见父亲与梁重九争吵,父亲求梁重九不要伤害郭氏母子,梁重九怨父亲没有给他更好的位分,太康殿我辅造了大半!他高喊。
忽而梦见梁凤箫满眼怨恨地看着我,责怪我逼死他娘,转眼晋王一脸温柔地看着我,而后梁凤箫一把推开他,骂我不守妇道。
我冷汗涔涔地惊醒,见窗外已日上三竿,赶忙下床穿衣,跑去找梁凤箫。
房中空无一人,住持说,梁公子刚才已经下山了,他将一应烫样、籍册和器具都带走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禅房里,只觉心下发虚,不等住持师太说完,突然向外跑去。
我追到山门外,逶迤的山道上已看不见梁凤箫的踪影,失望之情缓缓升上来,此时我才发现,我竟如此思念他。
这时,住持师太气喘吁吁地从身后跑过来,边跑边道:娘子,娘子等等——
娘子跑得忒快,贫尼一把老骨头,差点跑断了气。
我抱歉地向她笑笑,只听她又道:梁公子今晨见你睡得沉,不忍心叫你。只好交代贫尼,让娘子今日收拾好箱笼,明日便来接你回去。
我大惊,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住持想了一想,补道:梁公子还说,若娘子问起来,便说是营式房实在忙不过来,不说其他。
我听住持话里有话,一时失笑,道:师太,难道您还知道什么其他么
住持此时平复了呼吸,宝相庄严地双手合十,轻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娘子莫看贫尼这般,其实谁没年轻过呢,昨日梁公子那紧张的模样,贫尼看得出来,他可不敢再将您搁在外头了。
如此这般,我总算又回了梁府。
这当中有几分是营式房连带着晋王的施压,有几分是梁凤箫推波助澜,或是倒过来,我不得而知。
梁重九默许了我的归来,但铁青着脸告诉我,以后免去规例的晨昏定省,他见到我就心烦。
我记起守工场的杜老的话,如今再看到他,更比从前憎恶,避着些正好。
我想过直接询问梁重九,太康殿起火那夜,他是否与我爹起了争执。
但我知道我没有实证,他自然不会告诉我对他不利的话,因而对此节隐而不谈。
虽然郭氏告诉我父亲确是死于大火,但那日听了杜老的话,我心中惴惴,总觉得不安。
时至今日,我已没有退路,定要将那夜之事弄个水落石出,才算对得起自己。
因此我想寻个机会,与梁凤箫敞开来谈一谈,他既能瞒下郭氏与我父亲的情史,会不会,还知道一些旁的事没告诉我
然而一连几日,我都见不着梁凤箫的人。
营式房那边说,是首辅宇文钦召了梁凤箫商议太康殿规制的修改,我将信将疑,而后手头的活计忙起来,一时也顾不上了。
这日下值,我走出甬道,远远看见晋王在衙门外等我。
见了我,他倏然绽笑,负手走近了,朗道:今日夏至,天色尚早,本王想着去京北香积寺访古赏落日是极好的。
香积寺是前齐国寺,古韵古香,铸刻尤其精美,你定会喜欢。
自我回了营式房,晋王又如先时一般,常爱缠着我说话。我不想得罪他,总是唯唯应和,而后房中各门开始传出些闲言碎语,我便尽力避着他。
没想到,他今日下值不回王府,还要来邀我访胜。
他看我脸色凝滞,渐渐敛了笑,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殿下,香积寺古韵古香,铸刻精美,您便该多带王妃去瞧瞧。
他一怔,我不等他反应,一气道:别人的媳妇身子不舒服,殿下不该问,殿下该关心的是,王妃身子舒服不舒服。
冯贞仪,你放肆!
晋王霎时怒了,但今日我想一次将话说清了,不留余地,省去来日诸多不便。
你这是在教本王做事
我利落地跪下去,冷着脸道:妾身不敢。
妾身只是觉得,殿下与妾身皆有家室,日常过从甚密,很不妥当。
晋王一时哽住,良久,默然叹了一口气,道:本王自问遵制守礼,对你没有越矩的举动。
本王只是,慨岁月流逝之叹,怀念当初在月祺书肆,与你心无旁骛,探讨营造筑事的时光而已。
难道,竟也是错的吗
他面露哀色,而我无从劝慰,只缓道:去日之日不可追,殿下早已不是北雍道指挥使之子阿豚,我也已不是工部尚书之女冯贞仪。
时移势易瞬如星轨,我等凡俗之人,所能做的,大概只有顺势而为。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殿下,看着眼前吧。
晋王看了我良久,最后终于道:罢了,本王明白了,你起来吧。
我独自回了家,路过马房,发现梁凤箫的马车难得地解了套,两匹马正在悠闲地吃草。
我快步走进角门,见行健闷闷地蹲在石兽旁发呆,便问道:行健,你怎么在此,公子呢
行健抬起头,一脸不高兴道:公子今日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脾气暴得很,他将我轰出来,还说见了我就烦。
我心中苦笑,好容易逮到人,却又这般不走运,撞上人家不痛快的当口。
我安慰了一番行健,心事重重地朝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