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05
黑暗,无边的黑暗。
我以为魂飞魄散后会是这样的归宿,
直到一抹温暖传入我的体内。
昭昭！别怕！
低沉冷冽,带着说不出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一股强大的力量注入我几近消散的魂魄,
如同寒冬里突然涌进的暖流,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我挣扎着,试图抓住这缕生机。
眼前渐渐有了光。
模糊的视线里,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庞逐渐清晰。
高大英俊的男人此刻正半跪在我身旁,
一只手贴在我的心口处,源源不断的金色神力正从两人接触的地方流入我的体内。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显然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我认识这张脸。
不是林淮安那种温润如玉的俊朗,而是更锋利,更威严,也更令人心悸的容貌。
是他用半身神力救了我............
苍......渊......我下意识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苍渊此刻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脸上血色尽褪,连唇都淡得几乎透明,
但看向我的眼神里只有心疼与担忧。
向来高冷自持的冥界之主此时小心翼翼的把我楼入怀中,好像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昭昭,你没事就好。
我躺在苍渊的怀中,原本残破的记忆也在此刻慢慢修复。
原来我去到人间并非是历劫,而是要去还清一个执念。
三千年前,林淮安以判官之位入主阴律司。
我作为判官笔,自然要跟随在他身边。
我不知道林淮安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只知道他向我诉说情意时,就已经爱了我很多年。
可纵然如此,我也没办法答应他。
因为早在我有独立思想的那刻,就对冥界之主苍渊芳心暗许。
可林淮安没有死心,他去到地藏王菩萨面前,决绝跪下。
菩萨,我愿放弃神官的身份,只求能与阿昭结下一世情缘。
地藏王菩萨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慈悲与无奈。
你这又是何苦如此执念,怕是会带来诸多变数。
林淮安的眼中满是坚定与执着,额头轻触地面。
哪怕是万劫不复,我也甘愿一试。
因为他的执念,我被迫卷入轮回,与他双双赴人间。
却不想人间数十年光景,我和他竟走到了今日这般结局。
我叹息一声,抬头对上苍渊的双眸。
他看我现在的神情就知道我已经恢复了记忆,半是嗔怪半是玩笑：
百年前你说你心悦于我,我只是说慢了一句我也喜欢你。
你就跑到人间去爱别的男人了,昭昭,你对我未免有些太狠心了。
我望着眼前这个为我倾尽半身神力的男人,
苍渊的脸色仍有些苍白,眉宇间透着倦意,那是逆转生死之术留下的痕迹。
我的心尖像是被冥火烫了一下,又暖又疼。
这是我欠林淮安的一世情缘。
我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抚上他垂落的银发,
如今已经还清了,此后便再无关系了。
说完,我牵起他骨节分明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他的掌心很凉,带着冥界特有的寒意,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苍渊,我望进他赤色的眼眸深处,那里有压抑千年的情愫在涌动,
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好吗
这句话像是一道咒语,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边,
苍渊的唇压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千年等待的焦灼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温暖的神力在我们唇齿间流转,渐渐变得滚烫。
06
冥界的日子如水般流逝,转眼已是人间十年。
苍渊耗费半身神力把我救回以后,变得格外惫懒,
到底是伤了根本,只能静静修养。
这十年,我每一日都陪在苍渊身边,陪他处理冥界各事。
可最近我却发现苍渊变得尤其忙碌,冥界也多了诸多怨鬼。
冥王殿内,苍渊斜倚在黑玉王座上,
即使坐姿松散也掩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威压。
我被他强行按在腿上,他的手指缠绕着我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
继续查,是谁在闹事。
他的声音冷得像忘川河底的冰,把玩我头发的手指却温暖轻柔。
虽然冥界上下早已默认我们的关系,
但是每次这样毫不避讳的在鬼前亲热,还是让我耳根一热。
殿下跪着的鬼差们却早已见怪不怪,领了命便恭敬退出。
不多时,鬼差统领匆匆返回,跪地禀报：
启禀大人,已查明缘由。是人间一位叫林淮安的男子在修行邪术,干扰阴阳。
林淮安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下,
我与苍渊同时僵住,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他赤瞳中瞬间结满冰霜,缠绕我长发的手指也无意识收紧。
我心头莫名一颤,下意识掐指推算,
指尖灵光闪烁间,一条我以为早已断裂的因果线竟突然浮现,
线的另一端,赫然连接着林淮安！
怎么会......我猛地攥紧手指,
我与他因果早该了结才对。
苍渊神色一凝,抬手抚平我紧蹙的眉头：你确定
当年人间一遭,我已经还了他三次恩情......
话到一半突然哽住。
我这才意识到,我魂归冥府时,并未亲眼确认林淮安后来的命运。
苍渊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召来一面玄光镜。
镜面水波荡漾,渐渐显现人间景象,
昔日熟悉的将军府如今笼罩在一层诡异黑雾中,
院中设有一座血色法阵,阵眼处立着一个瘦削身影,
那人青丝已成白发,面容憔悴却依然可辨,正是林淮安！
他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咒语,无数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融入法阵,
每吸收一团黑气,阵中血光便盛一分。
这是......招魂邪术
我震惊地看着镜中景象,
他疯了吗这要折损多少阳寿！
苍渊冷笑一声。
何止阳寿此术需以生魂为引,他每施展一次,人间便多一个枉死之魂。
我心头剧震。
镜中那个疯狂执拗的男子,哪里还是当年那个端方如玉的判官
他眉宇间的阴鸷与偏执,与记忆中温润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得去一趟。我转身看向苍渊,
这段因果必须由我亲手了断。
苍渊的银发无风自动,赤瞳中翻涌着复杂情绪。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主动握住他的手,这次只是去了结因果,不会涉险。
苍渊凝视我许久,终于轻叹一声,
你若不能平安归来,我便亲自去人间寻你。
我笑着点头,转身踏入轮回通道。
07
穿过层层迷雾后,人间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
循着因果线的指引,我很快找到了那座被黑雾笼罩的府邸。
十年光阴,将军府早已不复当年荣光,朱门斑驳,庭院长满荒草。
法阵中央,林淮安似有所感,猛地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手中竹简啪嗒落地。
阿昭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眼中迸发出骇人的亮光,
真的是你
我缓步上前,警惕地看着四周涌动的黑气。
是我。
林淮安,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这些邪术已扰乱阴阳,冥界怨鬼滋生............
我知道！
他激动地打断我,踉跄着向前几步,
我都知道！可只有这样,才能把你带回来！
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模样。
不过十年光景,他竟已两鬓斑白,眼角爬满细纹,
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执拗得令人心惊。
阿昭,我终于等来你了。
林淮安想上前抓住我的手,却被我侧身躲过去,
他踉跄两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
看着我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流露出伤心的神色。
阿昭,你不能怕我......
十年前是我冤枉了你,我已经查出来稻草娃娃是云袅袅为了陷害你自己做的。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却让我毛骨悚然。
所以你放心,
我开辟阵法,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云袅袅,亲手为你报了仇。
我皱眉看着面前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林淮安,悄悄又后退了几步,离他更远些。
你杀了她那孩子呢那个叫岁岁的孩子呢
他很好！林淮安急切地打断我,像邀功一样跟我说起那个孩子的下落。
阿昭,我怎么忍心让你用命为岁岁改的命失败呢
我设法洗去了他的记忆,把他送到别的好人家去养了。
说完,他又想上前拉住我,我再次躲过,
林淮安却好像并不在意,他面有欣喜。
阿昭,你既然愿意回来了,是不是原谅我了
原谅我声音发颤,指向四周弥漫的怨气,
林淮安,我是来阻止你的！
你看看这些枉死的冤魂！听听他们的哭嚎！
你为了一己私欲残害这么多人命,快些停手吧！
林淮安抬头看向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我不！阿昭,我不在乎他们的性命！我只要能见到你！
夜风骤起,卷起他灰白的长发,
那发丝间缠绕着几缕诡异的黑气,像是有生命般蠕动。
阿昭,我等了你十年......
他陷入了回忆不可自拔,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趋势。
从前是我做错了事情,可如今我已经知错。
每一天,我都在祈祷你能回到我身边,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没有云袅袅,没有岁岁......
我握紧双手,眼里泛起寒光。
那你也不该用邪术杀人,用无辜者的性命来填补你的执念！
林淮安,你如今杀了这么多人,天道自会惩戒你。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他,他身形一晃,黑瞳骤然收缩。
他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你见了我就只跟我说这些吗
我毫不留情的断了他最后一丝念想。
除了这些,我和你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08
这句话像一柄利刃,笔直刺入林淮安心口。
他身形晃了晃,脸上的疯狂神色出现一丝裂缝。
林淮安,回头吧。我放轻声音。
我们之间本就没有可能。
如果不是你强求,我们连这一世情缘都不会有。
我......强求
林淮安突然僵在原地,黑瞳中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嘴唇颤抖着,重复着这句话,像是突然听不懂其中的含义。
夜风卷着落叶从我们之间穿过。
他愣愣地盯着我,许久,一滴冷汗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滑下。
不,不对......
他踉跄后退两步,无措的双手抱头。
怎么会是我求来的阿昭,你骗我,我,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喃喃自语。
忽然,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像是被闪电击中般跪倒在地。
他抬起头,眼中的黑气完全消散,露出原本琥珀色的瞳孔,
冥界,判官,你,你是......判官笔。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他的脑海。
冥界千年的相伴......
他苦苦跪求菩萨换来的缘分。
他那时那样虔诚,以为人间一世一定会与我恩爱一辈子。
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为了云袅袅逼我动用最后一次机会逆天改命。
他强行砍掉维系我性命的百年槐树。
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听信云袅袅的谗言,随意怪罪我......
林淮安痛苦的伏在地上,周围涌动的黑色怨气也发出了悲痛的哀鸣。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忽然抬头,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清明与痛苦。
他踉跄着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我瞳孔骤缩,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昭昭,对不起......
如果不是我一己之私,你也不会遭受这么多痛苦......
可我那时......你信我,我跪在菩萨面前,是真的想与你好好过一世的......
可我......我怎么能这么畜生......
是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
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昭昭,你说的对,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匕首精准地刺入他的心口,分毫不差。
鲜血喷涌而出,林淮安跪倒在地,没了气息。
09
笼罩在将军府上方的黑雾散去,
晨光穿透云层,洒在林淮安逐渐冰冷的躯体上。
我静立在一旁,心中最后一丝因林淮安而起的涟漪也被抚平。
别看了,他的魂魄已被天道摄去。
苍渊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不知何时,他已站在我身旁,
银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赤瞳中流转着我熟悉的复杂情绪。
他会在无界崖下,受罡风剐魂之刑万年,方可重入轮回。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却用余光观察着我的反应。
见我没说话,苍渊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力道有些重。
昭昭。
你不会心疼了吧
我讶然抬头,正对上他微微眯起的赤瞳。
那双眼此刻像是淬了火,明明满脸不悦,却又强自压抑。
我们无所不能的冥界之主这是......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心里也起了逗弄的心思,
拈起醋来了
苍渊一怔,银发无风自动,耳尖却泛起一丝可疑的淡红。
他别过脸去,冷哼一声：
本座只是提醒你,他为练邪术残害生灵,罪有应得。
晨光越过屋檐,恰好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
我忽然发现,这位执掌生死数千年的冥界之主,
此刻抿唇生闷气的样子,竟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活真实。
我爱极了他这幅样子。
心里一热,我没克制住自己想亲上去的冲动,吻上了他的唇。
不等他反应,我抵在他胸口的手顺势滑下,与他十指相扣：
苍渊大人既然来了人间,要不要随我去个地方
何处
他仍板着脸,耳尖的红却出卖了他,手指也诚实地回握。
我在人间生活的地方。
我牵着他向前走去。
我的一切都想与你分享。
晨雾渐散,长街尽头传来早市的热闹声响。
我们携手穿过渐渐苏醒的街巷,影子在青石板上交叠成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