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停了。
云开日出,虹销雨霁。
街上已是观者如云,熙熙攘攘。
老百姓比肩叠踵,挤在沿街地段。
一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一位大婶扬长脑袋,“哎,今日当真要跨马游街?这人怎么还没来!”“害,急什么!就是今日!我那在礼部的表哥传来的千真万确的消息,说是昨日雨停后圣上亲自开口的呢!”另一人大声问道:“你们有谁可见过这次的三甲?”“要说三甲,先说这状元……”正说着,长街尽头就有人打马而来。
只见最前方一队仪仗,抬着“进士及第”的牌匾缓缓而来,旌旗飘飘,鼓乐相随。
欢乐祥和,不必多言。
一人头插金花,十字披红,脚跨金鞍红鬃马,手捧钦点圣诏。
意气风发,好不风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便是此次科举的状元——林玉。
林玉坐在马上,由马夫牵马缓行。
往下一观皆是人群,或欢欣,或羡慕。
旁人艳羡至极,如若未占到极佳位置,便踮起脚尖伸长脑袋,来观望这些登科进士们的风光。
目光跟随长队从街那头移到街这头,直到最后一个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众人才不舍慢慢离去。
但留在这条街上的热闹气息却并未消散。
待到皇宫正门,鼓乐声停,众人皆下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定安十七年恩科殿试苏州才子林玉高中榜首,念其卷中尤胜谳治,特封为大理寺正,榜眼杨帆、探花温衡特封为翰林院编修。
望尔等恪尽职守,勿荒懈怠,钦此!”林玉心下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稳着手接过那绫锦织物。
只见圣旨上方祥云瑞鹤环绕,两端银色巨龙翻飞。
“杂家在这里恭喜寺正了。
”皇帝身边的李公公略显谄媚,笑着对林玉道。
林玉同样回以一笑,“多谢公公,往后还得多多照拂。
”众人纷纷走上前去道喜。
林玉不动声色,应付起一个个半真半假的奉承。
暮时,这场盛大的游街在昏黄日光中,以状元回到居所宣告结束。
此后,林玉就是新上任的大理寺正。
院中,林玉已脱下那大红袍子,换上平常所穿莹白云纹长衫。
此刻静坐在桃树下,神思稍显倦怠。
直至被冷意淹没,她才起身进屋,将窗户关上,阻断冷风入内。
而后,林玉熟练地用热水细细洗掉脸上浓黑且长的眉毛,摘掉束缚头发的布带,脱下用以束胸的布带。
青丝如瀑,垂在身后。
男儿装扮女子身。
原来,这状元竟是女儿郎!浮云遮月,墨色浓重,夜雾笼罩在沉睡的大地上。
有人的声音不知从何传来:“陛下,夜里天凉,回殿内吧。
”闻者叹了口气,踱着小步,慢慢走回巍峨建筑之中。
黑夜掩盖了许多秘密。
隔日,林玉便前往大理寺上任。
越过一望无际的前厅,由青铜、花岗岩以及饰有精美图案的木雕所构成的大理寺大门出现在眼前,两座石狮端坐两旁。
林玉微抬起头,便见写有“大理寺”的牌匾正挂当中。
那字端庄大方,笔力雄健,庄重威严不言而喻。
有一穿着黑色圆领服的人正站在门下,四处张望,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
那人看见林玉后惊讶一瞬。
随即,那人快步走来,作了作揖,语气轻快道:“想必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林寺正了?下官是执事孟源,也可以叫我小孟!我是奉大理寺卿的命令来门口引你进去的。
”孟源一边对林玉说话,一边领着她往里进。
林玉同样打量他,心中对此人已有初步印象,回揖道:“多谢孟大人。
”纵是热情周到,但她初来乍到,哪来的胆子叫小孟,莫不是嫌自己麻烦太少。
孟源领着她走进中庭,众多花卉树木映入眼帘。
脚踩在洁白大理石铺成的小径上,发出“哒哒”声音。
孟源指着中央的凉亭道:“这个亭子中供奉着历代法官的牌位,有时会在此处举行集议,讨论案情。
”林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八角亭矗立其间,伴有朱红圆柱,飞檐翘角,隐约间可见牌位供奉其中。
古朴庄重。
再往前便进入正殿,零星几个人正在堂屋心不在焉地议事,眼睛不时往外瞥。
孟源发笑。
昨日他听说那位派到大理寺的状元隔日上任,自告奋勇跟大理寺卿严行说要去门口带路。
严行看他平时也没什么事就允了。
他还以为这些老家伙漠不关心,没想到还假装坐在这“议事”,结果那眼睛都瞥到二里地外了。
他笑眯眯地走上前去,为林玉介绍了一番这些同僚。
“这是张大人,这是黄大人……”一时间,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林玉好不容易把这些人打发完,身边的孟源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来:“别看那张大人表面不苟言笑,听说背地里往府中抬了十几名小妾呢。
啧啧,还有那胡大人……”林玉听着耳边的声音,心里不禁想:这人一路上倒芝麻似的,一股脑把大理寺的事说了个遍。
聒噪程度简直可以和以前在山上的她相“媲美”。
不,比她更甚。
真应该让兄长来听听看,就不会嫌她话多了。
已至书房区域。
“林兄的书房和和我哥的挨着哎。
对了,你喜欢喝茶吗?我哥特别喜欢喝茶,什么茶他都要喝一喝,往后可以时常来隔壁品茶。
”孟源似乎是对他这个哥崇拜至极。
“你哥是?”林玉目色疑惑,迟疑问出。
“我哥是奚竹,以前在安相府中。
不过现在已经搬出来了,”孟源说到后面压低声音,“也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
”说着,他就要去推开那扇雕花木门,却没想到门从里面打开了。
林玉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中划过念头:奚竹,不就是之前借给过自己一百两银子的人吗?那时,她初入京城,囊中羞涩,去往制衣服有名的霞光阁中,买了一匹布。
却没想到那竟要足足一白两,两相为难之际,有一人慷慨解囊,让侍从送来银钱。
那人正是奚竹。
没想到他也在大理寺任职。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她抬起头,一眼便望见那站在门处的少年。
那人一身玄色暗花游鳞锦春衫,双手合拢在胸前,姿态随意地倚着门,面上一双桃花眼略微上挑,露出几分笑意。
眉毛修长,鼻梁高挺,嘴角微勾,“孟小源你又嘀嘀咕咕些什么呢?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奚竹原本在房内处理些无关紧要的公务,正感觉百无聊赖,就听到孟源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打开门后见到孟源和另一人站在门前。
原来是新晋状元。
这是他第一次以如此近的距离看到林玉。
不同于之前远远望去的视角,眼前人身着藏黑素面锦袍,眉毛笔直,眼角上翘,长翘睫毛下的浅棕眼眸似带疑惑,此刻正望向他。
两人的视线交汇,一时寂静无声。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次见面。
孟源的声音打断这奇异的安静,“哥我夸你呢,这是新上任的寺正林大人,”又立马转身对林玉介绍道:“林大人,这就是我哥,他和你一样同为寺正。
”奚竹眉头一扬,露出笑容:“林大人,久仰。
”林玉回过神来,开口:“奚大人,久仰。
”她语中带着迟来的感激,“此前霞光阁大人慷慨解囊一百两,我还未来得及道谢时你便离去了。
今日补上,多谢奚大人。
”后来我去你府中,门房却说你不在府中。
我并不知你在此任职,待我明日带上银子再还你。
”“不必,不都说了赠你,不用还。
”一边的孟源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劲,歪着脑袋,疑道:“哥,你们什么时候有交集了?”“你别管。
”“哥你别凶我!不过林大人,说不用还其实就不用还啦。
一百两也不多。
”林玉听了只觉好笑,门边那人哪有半分凶他的意味,孟源真是有点夸张。
她摇摇头,坚持道:“不可,该还得还是得还。
”奚竹听了,暗想这人还真是固执。
又道:“你们方才在这干什么?”“我打算带林大人去他的书房,就在你书房的旁边哦。
”林玉拱手言谢:“多谢孟大人领路。
既然已经到了,那我便先进去了。
”“你去吧,有事可以来问我!”孟源热情地挥手道。
林玉推开门走进临近的书房。
而孟源还在喋喋不休:“我们大理寺终于来了个新人了。
那些老家伙简直太古板无趣了,和我们的气质实在截然不同,话都说不上一句。
”奚竹淡淡开口:“那你可以跟你爹说让他把你弄走,省得一天闹得我耳朵不清净。
”“别啊,我好不容易求我爹才来到这的。
”孟源举起三指发誓道:“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孟源不喜读书,科举也没考上。
当初听说奚竹到大理寺里来了,哭着闹着求着他户部尚书的爹把他也弄进去。
孟尚书一边骂着他没出息,一边却还是向圣上讨了个恩典,让他进了这大理寺做执事,但这对他来说也就相当于挂个闲职。
奚竹假装没看到他偷偷竖起的小拇指,转身走进书房了。
孟源死乞白赖地跟着进去。
此刻,坐在桌前的林玉若有所思:眼下入了这大理寺,还需得把公务处理好,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升迁,方便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