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林玉很早便来大理寺上值了。
昨日给兰生看过伤又买过一些药后,再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
因此,她手中银钱又一朝空空。
看到案上堆叠成山的公文,她重重叹了口气。
混口饭吃,当真不易。
巳时,日光变得稍大些,清晨的凉爽完全褪去,只余下滚滚热意。
孟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进大理寺,照例先去逗了逗饭饭。
如今在这大理寺当中,只有饭饭才是他的心头宝,就连奚竹都排在了后面一位。
玄凤鹦鹉置于一红酸枝镶螺钿鸟笼中,见到主人便高声喊叫:“孟小源!孟小源!”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教它的。
见到它神气无比的样子,孟源猜想必定已有人喂过了,便打算去谢过林玉。
经过奚竹的书房时,孟源发现他正在沏茶,神色认真,目光专注得别无他物,只余眼前茶盏。
孟源眼睛一亮:“哥,你多泡两杯呗,”边说边把奚竹珍藏的青花底琉璃茶盏拿出来。
奚竹没看他,继续手中动作,语气冷冽:“放下。
”孟源依旧笑嘻嘻,把茶杯放在案上,哀求:“求你了,哥!”手假装抱住头,装道:“诶!我头好痛,必是昨日喝得太多了,现在必须要喝上一杯解酒茶才能好!”“这可不是解酒茶。
”话虽如此,奚竹却还是把另外两个茶杯拿了过来。
片刻后,杯中茶汤黄绿清澈,香气四溢,残留叶儿在冒热气的水中调皮地打着转儿。
“嘿嘿,谢谢哥!”孟源捧起一杯,凑近嘴角喝了一口:“真是令人神清气爽!困倦一扫而光!简直能再干一天的活!“奚竹无言片刻,这都日上三竿了还困呢。
“昨日你回去孟尚书没训斥你?”“别说了,”孟源哀嚎:“我一回去我爹刚好在家,你是没听到他老人家那唠叨的声音……”奚竹毒舌道:“活该。
”须臾,孟源端着那另一个青花底琉璃盏敲开隔壁书房的门。
“进。
”孟源献宝似地把茶盏递给林玉:“林兄,今日必定是你帮我喂了饭饭,”他朝身边的奚竹努努嘴,“这是我哥泡的茶,就当我借花献佛咯。
”林玉接过来并未立马喝,有气无声地应了一声:“嗯——”倚着门框的奚竹倒是笑了,开口:“怎么?林大人看起来对我的茶不感兴趣。
”真是好大一个屎盆子!林玉兴致不高,闷声道:“并没有,我待会儿再喝。
不知二位大人来还有其他事吗?”听着已有赶人意味。
“听说严大人派了你去交接大理寺衙役公服一事?”奚竹提到。
衙役公服每隔两年分别在夏、冬两季进行一番大采买。
这事原本与林玉毫无关系,奈何严行一颗为侄之心,看奚竹一天天无所事事心中着急,就把这差事指派给奚竹了。
又怕他一人出什么差错,便让林玉也随同去。
谈起这个,林玉就是一阵心烦。
早些时候她发现月事来了,急匆匆地趁着没人处理了一番。
本就蔫蔫的,一个差事又凭空砸来,实在烦躁。
这样一下来,她早起的斗志已被消磨得几近与无,只盼着早日下值。
她耷拉着眉:“是。
”“严大人派我和你一起去。
”奚竹莫名,这人为何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谁惹她了?“我知道。
”倒是孟源听了一时间差点跳起来:“那林兄你怎么不开心呢?衙役公服向来是在霞光阁采办,没准还能见到那位神秘的东家呢!可是天大的好事!”他一脸向往:“据说那东家琼姿花貌,艳美绝伦,窈窕无双,实乃秋水伊人……”“停停停停停——”这个年纪的少年对女子本就有种隐秘的情感,更何况是一个鲜少有人见过、美名远传的女子。
可林玉激动的原因并非如此,她讶然:“是去霞光阁采办?”“对呀,你不知道吗?若林兄你实在不想去,”孟源狡黠一笑:“我可代劳。
”“不必了。
”林玉一下变了个态度,正色道:“严大人如此信赖我,我怎能辜负他的期望?此事还是我去为好。
”先前,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开心,想着奚竹应当知晓详情,没有多问便离开了。
现在一看,哪是什么破差事,简直是天上白白掉馅饼。
她正愁没有机会接近霞光阁呢。
她爱工作,工作使人幸福。
孟源见机会错失,遗憾叹道:“好吧,看来我是无缘见到那神秘老板了。
那林兄回头千万记得与我讲讲她是何等美貌!”“放心吧!过后我必活灵活现地给你描述出来!”林玉嘴角弯起,心情颇好。
奚竹奇怪,这人方才像没了半条命一样萎靡不振,听到霞光阁后一下就生龙活虎起来。
这女子容貌对她当真有如此吸引?暗笑一声,恐怕看美人是假的,霞光阁才是真正目的。
这与他的预期相一致,也不枉他求严叔让她一起去。
他倒要看看,这霞光阁藏着她什么秘密。
他并未多言,同孟源离开。
待人走后,林玉浅饮了一口面前的茶。
入口醇正清爽,初带一丝苦涩,片刻回甘。
热水滑过小腹,为全身带来一股暖意。
两日后,天气愈发炎热起来。
霞光阁位于京中最繁华的地带,四周酒楼矗立,西面有一条街专门贩卖各式各样的小吃,小贩叫卖声与食物香气交融构成人间烟火气。
如今快入夏,晌午时分都能看到一两个妇人边摇着蒲扇,边卖着些冰爽小甜水儿了。
林玉去买了两杯紫苏饮。
大娘很是实诚,连舀了好几大勺,还问够不够。
林玉连忙说够了够了,再倒就要溢出来了。
此刻,这带有柑橘清新气味的粉红小水儿便在竹筒中摇摇晃晃,指不定什么时候跃出杯口。
她小心地往前走,远远就看见奚竹已在门口处等着了。
一袭青绿色锦袍配上俊朗面容,赏心悦目。
“喏,我请你的紫苏饮!不用谢。
”林玉笑眯眯地对他说。
还得多亏了他,自己才能白捡这么个好机会,她心情很好。
奚竹接过竹筒,看向她。
今日她穿了一身月白常服,头发并未全束上去,而是扎了一个高马尾,与平日里端正模样略有不同,更多了一分随意。
这是为了见传说中的美貌老板还特意把自己拾掇了一番?奚竹心中怀疑,难不成他猜错了?并没有什么秘密,买布只是为美人豪掷千金。
他怀着这样的念头,往霞光阁走去。
而林玉并不知道自己已被奚竹打上了一个“好色”的标签。
她仰头喝下一大口紫苏饮,只觉清爽之气从喉部直冲上脑,全身都像置身于阴凉森林中般舒服。
她咂咂舌,又品出一丝甘甜来,而后抬脚追上奚竹,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可知道这霞光阁的宜春锦?听说这是他们独家技艺制作而成?你知道这原理是什么吗?”奚竹好整以暇:“不知。
”“我也不知。
实不相瞒,我待会打算问一下这传说中的东家,”林玉悄声:“其实吧,我兄长对这些化工技艺尤为感兴趣。
待我回头写信回家,把京中这些神奇之事都跟他好好说道说道,他必欣喜。
“这是她思考良久才想出来的借口。
若问东家,奚竹必会生疑,倒不如她先把“原因”摆在明面上,如此也便杜绝他的疑心。
“你还有个兄长?”“是。
他在江南老家。
”进入霞光阁内,里面装潢并不奢华富丽,反而简约大方,别有一番风味。
布局虽简单,但单看那素色木桌,便知其用材必定不凡。
阁中又分为好几层,每一层物品均不相同,大体分为布料区、成衣区,而不同档次的料子与成衣又在不同楼层。
两人一说是大理寺的人,就被小厮带往顶层。
“两位大人在此稍作等候,东家马上就来。
”小厮说完话便退出去。
林玉暗暗打量着这屋。
墙边为木质镂空雕花小板,正中放一长长的紫檀案几,上面零散放着几本书,像是账本。
其中一本像是刚被翻阅过未合上,就这么大剌剌的放在这里,也不怕别人窃走。
稍远些有一灵芝纹小圆桌,方凳杂乱地摆在旁处,偏一套白玉瓷茶具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也不知这和奚竹那套琉璃盏谁更贵些?林玉胡思乱想。
屋内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熏香气味,令人心旷神怡。
“你怎么不坐?”奚竹已自顾自地找凳子坐下了,甚至还想给自己泡杯茶。
林玉无语片刻。
这才多久,主人都还未来,他就把这当家乱动了。
她苦口婆心:“你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说不定公服还能便宜点呢。
”奚竹无奈:“你是掉钱眼里了吗?为大理寺省的钱又轮不到你身上。
”林玉没再管他,视线往里一瞥,便见到深处有一个黄花梨木雕花屏风。
因颜色与墙壁内相近,方才一眼望去都没能发现。
这时,外面有人进来。
“两位大人久等了。
”女子声音婉转柔情,言语中带着娇笑,分明说的话极为普通,却如在唱戏般清扬动听。
林玉转过身望向门口。
只见那人身穿一件翡翠烟罗绮云裙,头发挽成堕马髻样式,其上只简单插上一竹青镂空蝶形小簪。
简简单单的装束,却似清风拂面,让人目不转睛。
再看那人杏眼含情,脸上未施粉黛便已光彩照人,步履婀娜,一步一步像要踩到人的心腔中去。
以林玉的眼光来看,这绝对是一个雪肤花貌、不可多得的美人。
“怎么?小公子,看呆了?”美人走到她面前,挥了挥手,嘴角含笑地问她。
林玉连忙回过神:“我从未见过姐姐这般花容月色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