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涛,则望着窗外,西山深处那滚滚涌动的黑色金子,是他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帝国准备的底牌。
但眼下,启动这一切的本钱,还得从京城这些“体面人”身上来。他的目光,
再次投向了那些正在背后嘲笑他的勋贵官员们。
“是时候…让你们为大明的‘复兴’,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了。”周涛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夜色如墨,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射在书房的墙壁上,忽明忽暗。
他端坐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却如同惊涛骇浪,翻涌着另一个时空的记忆。
陈演、朱纯臣、李国桢、张缙彦……一个个名字在他心中流淌。
“陈演这老狐狸,最是滑不留手,钻营的本事一流。通州那几处日进斗金的盐引,没他的份儿,鬼都不信。
平日里哭穷比谁都响,府里怕是金银都快从地窖溢出来了。”
“成国公朱纯臣,呵,祖上荣光?我看是祖上蒙羞!京郊那些膏腴之地,哪一块不是他巧取豪夺来的?仗着世袭罔替的爵位,鱼肉乡里。
这老小子,最是惜命,也最是贪财。李自成打来时,他倒是‘慷慨’,献出几万两银子想买命,可惜晚了。”
“襄城伯李国桢,号称执掌京营,我看是守着自己的银窖吧!京营的军械粮草,层层盘剥,他手上能干净?每年克扣的军饷,怕是够再养一支亲兵了。”
“兵部尚书张缙彦…兵部啊兵部,这可是个天大的肥缺!卖官鬻爵,喝兵血,中饱私囊,哪一样少得了他?听说他府上连马桶都是镶金的。”
周涛的嘴角那抹冷冽的弧度更深了。这些蛀虫,平日里高高在上,视百姓如蝼蚁,视国库如私囊。
如今国难当头,不想着为国分忧,反倒聚在一起嘲笑自己“败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史书上或许会隐去许多肮脏的细节,但贪婪的本性,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周涛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就算没有让他们立刻掉脑袋的铁证,吓唬吓唬这些做贼心虚的家伙,让他们乖乖掏钱,还是绰绰有余的!”
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幕下的京城。
这座古老的城市,此刻正被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注视着,也被无数双绝望的眼睛凝望着。
“表兄…”周涛低声自语,一个身影浮现在他脑海中。
林靖,那个一身正气,眼神锐利如鹰的锦衣卫千户,也是他为数不多能信任的亲戚。
“锦衣卫,职责便是查案缉盗,专治这些魑魅魍魉。虽然这次不是抓人下狱,是‘请’他们为国‘捐躯’…哦不,是捐钱,但道理也差不多嘛!”
周涛嘿嘿一笑,觉得这主意简直妙不可言,
“正好,给表兄找点刺激的活儿干干,省得他整日里只跟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打交道,也该办办‘大案’了。”
他立刻吩咐下人:“去,以我的名义,快马去请锦衣卫林千户过府,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不多时,一身笔挺的飞鱼服,腰间悬着寒光凛凛的绣春刀,林靖便步入了周涛的书房。
面容刚毅,眼神沉静,行走间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凌厉之气,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表弟,深夜相召,所为何事?”林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有力,不带一丝废话。
他与周涛自小相熟,虽身份有别,但情谊不浅。对于这位表弟落水醒来后的种种“惊人之举”,他虽感诧异,心中也存着几分疑虑,却也隐隐觉得,如今的周涛,似乎比以前那个只知斗鸡走马的纨绔少爷,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眼神也深邃了许多。
周涛示意林靖坐下,亲自为他斟了杯热茶,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容:“表兄,近来城外流民之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
林靖点了点头,眉宇间不自觉地蹙起:“嗯,锦衣卫亦有巡查,流民日增,衣食无着,其中不乏老弱妇孺,情状堪忧。长此以往,恐生祸端。”
“正是如此!”周涛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也郑重了几分,“我周家虽捐献了些钱粮,但对于数十万流民而言,终究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城中那些达官显贵,一个个锦衣玉食,府库充盈,却对此视若无睹,甚至还有闲心看我周家的笑话,实在令人心寒。”
林靖默然,他深知京城官场的腐朽与黑暗,那些高高在上的衮衮诸公,有几个是干净的?只是锦衣卫虽有监察之权,但要动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谈何容易。
周涛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轻松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所以,我这个京城闻名的‘败家子’就想了个主意。想请表兄帮个小忙,咱们一起去‘拜访’几位大人,请他们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分忧,慷慨解囊,救济一下城外的灾民。也让他们知道知道,这钱,还是花在刀刃上才算有价值。”
“拜访?慷慨解囊?”林靖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周涛话里的弦外之音,他眼神一凝,锐利地盯着周涛,“表弟,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涛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林靖的肩膀:
“表兄莫紧张,咱们是读书人,又不是绿林好汉,怎么会干强抢的勾当?只是…有些人平日里昧心事做得多了,心里总是不那么踏实的。咱们呢,就去跟他们好好聊聊天,叙叙旧,顺便提点提点他们可能遗忘的一些‘小事’。说不定他们一高兴,一感动,就主动愿意为国出力,为民解忧了呢?”
林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表弟,此事非同小可!你点名的那几位,陈演、朱纯臣、李国桢、张缙彦,哪个不是朝中重臣,或是世袭勋贵?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贸然上门,恐怕会引火烧身,还会连累国丈府。”
“谁说没有凭据?”周涛神秘一笑,身子凑近林靖,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表兄,你信不信,这世上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咱们这次,就去做一回那只‘敲门鬼’!”
他将自己从另一个时空记忆中筛选出的,关于陈演在通州盐引中上下其手、朱纯臣侵占京郊良田的具体地契数目、李国桢在京营中克扣军饷的惯用伎俩、以及张缙彦收受某地方大员巨额贿赂为其子谋取兵部实缺的“信息”
——那些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却又细节到足以让人心惊肉跳的贪腐线索,低声告诉了林靖。
这些信息,或许无法立刻将他们钉死在罪证柱上,但足以让那些心中有鬼的人,一瞬间如坠冰窟,惊出一身冷汗!
林靖听着周涛的叙述,脸色变幻不定,从最初的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一丝了然。
他出身锦衣卫世家,对这些高官勋贵的龌龊事迹早有耳闻,只是苦无确凿实证,加上官官相护,盘根错节,想要撼动他们,难如登天。
此刻听周涛这番近乎“勒索”的计划,他本能地觉得此举太过凶险,有违锦衣卫办案的规矩。
可一想到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脑满肠肥,而城外流民却在饥寒中垂死挣扎,一股郁气便直冲胸臆,心底深处,竟隐隐升起一丝难以抑制的快意。这些蛀虫,是该让他们好好出一次血了!
“表兄,”周涛看着林靖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语气变得格外诚恳,
“我知此事凶险,亦有违常理。但城外那数十万嗷嗷待哺的流民,等不得!朝廷如今内忧外患,国库空虚,陛下亦是为此焦头烂额。咱们此举,虽说手段激烈了些,却也是为了大明,为了天下苍生!所得钱财,我周涛一文不取,全部用于赈济流民,购买粮食药材!若事有不谐,万一捅了天大的篓子,一切后果,由我周涛一人承担,绝不牵连表兄和锦衣卫分毫!”
林靖抬眼,看着周涛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以及那份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深沉与担当,沉默良久。
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震荡出来,声音斩钉截铁:
“好!表弟!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我林靖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舍命陪君子!我林靖就陪你走这一遭!我倒要亲眼看看,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家伙,把他们的画皮扒下来,里面究竟是何等肮脏的嘴脸!”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窗外的夜色,似乎也因这书房内的决定,而变得不再那么沉闷了。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晨雾尚未完全散去。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咕噜”声,载着周涛和换上寻常袍衫、却依旧难掩一身精悍之气的林靖,悄无声息地驶向了内阁大学士陈演的府邸。
陈府门前果然气派,朱漆大门足有三间房宽,门上铜环兽首锃亮,门前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显赫与富有。
周涛从袖中取出名帖,递给睡眼惺忪的门房。
那门房一见是嘉定伯府、当朝国舅周府的少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半点不敢怠慢,连声道:“公子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一溜烟跑进了内院。
不多时,一位穿着体面、走路四平八稳的管家便快步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将二人请入府中。
府内更是奢华,穿过雕梁画栋的游廊,绕过太湖石堆砌的奇巧假山,庭院深邃,花木扶疏,空气中都仿佛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江南水乡的精致气息。
客厅内,陈演早已等候。他年过五旬,面色红润,保养得极好,颔下三缕清须打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一件暗纹锦袍,腰间系着玉带,举手投足间一派雍容华贵。
见到周涛,他脸上立刻堆起热络至极的笑容,声音洪亮:
“哎呀,周公子大驾光临,老夫这陋室真是蓬荜生辉啊!稀客,稀客!不知公子今日屈尊前来,有何见教?”
目光在林靖身上一扫,见其面生,虽衣着普通,但气宇不凡,心中略过一丝疑惑,却也并未太在意,只当是周涛的随从。
周涛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陈大学士言重了。小子今日冒昧登门,实是有一桩不情之请,还望大学士海涵。”
“哦?周公子但说无妨,只要老夫能办到的,定不推辞。”陈演捋着胡须,摆出一副推心置腹、洗耳恭听的模样,心中却在盘算这纨绔子弟能有什么事求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