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涛也不绕弯子,目光诚恳,直接切入主题:
“听闻陈大学士为官素来清廉,最是体恤民情,小子心中十分钦佩。如今京城之外流民聚集,饥寒交迫,嗷嗷待哺,小子虽倾尽家财,却也是杯水车薪。因此,小子想效仿陈大学士这等国之栋梁,为圣上分忧,为朝廷分忧,只是囊中羞涩,实在力有不逮。故而,今日特来恳请大学士能慷慨解囊,捐助些许银两,以解城外灾民燃眉之急。也算是为大学士积些福德。”
陈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半分,捋胡须的动作也顿了顿。
捐钱?他心里冷笑一声,这周家小子果然是个败家子中的极品,败光了自家产业,竟敢把主意打到老夫头上!想从我陈某人这里抠银子,门儿都没有!
面上立刻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重重叹了口气,仿佛胸中压着千斤巨石:
“唉,周公子有此仁心,老夫深感欣慰,亦是感佩万分。只是…唉,不瞒公子说,老夫俸禄微薄,你也知道,我这府里上上下下嚼用之人不少,迎来送往,处处都得开销,实在是…捉襟见肘,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哦?竟也捉襟见肘?”周涛故作惊讶,那表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奇闻。
眨了眨眼,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玩味起来,慢悠悠地道:
“大学士此言,可就让小子有些糊涂了。小子愚钝,前几日偶然听人嚼舌根,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知是真是假。说那通州卫漕运码头旁,有几家盐引铺子,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日进斗金,那银子赚得都快淌出运河了,东家似乎…似乎也姓陈?小子还听说,前些日子,吏部不是空出来一个员外郎的肥缺吗?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有人为了这个位置,可是悄悄备了足足三千两雪花纹银,送到了某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府上。大学士您向来高风亮节,两袖清风,想必是当场就将那胆大妄为之人连同银子一并轰出去了吧?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嗡!”陈演的脑袋如同被人用攻城锤狠狠砸了一下!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脑门,额头上瞬间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也几乎湿透,黏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简直是血口喷人!”陈演强自按捺住心头的惊涛骇浪,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厉声呵斥,只是那声音却因底气不足而忍不住有些发颤,连带着嘴唇都在哆嗦,色厉内荏之态尽显无遗。
周涛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眼神却陡然锐利如刀锋,仿佛能穿透陈演肥胖的身躯,直刺他那颗肮脏的心:
“胡说?陈大学士,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上秤,它轻飘飘的没四两重;
可一旦摆上了秤,别说一千斤,就是万斤也打不住。我今天来,是客客气气地请您为国分忧,救济灾民,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您若是不愿意,那也无妨…只是,改日登门的,恐怕就不是我周涛这个晚辈,而是我这位表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林靖林大人,带着缇骑和驾帖,来请您老人家去诏狱里面喝喝茶,好好聊聊那些‘没影儿’的事了。想必诏狱里的茶水,滋味定然与府上的香茗大不相同。”
一直沉默不语,如同雕像般的林靖,在周涛话音落下的瞬间,配合地往前踏了一小步。
虽着便服,但那股久在锦衣卫中浸淫出的森然煞气却透体而出,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狠狠刺向陈演,腰间悬挂的虽不是制式绣春刀,但那鼓囊囊的形状,也足以让人联想到冰冷的钢铁和诏狱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十八般刑具。
陈演浑身上下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锦衣卫!这周涛竟然真的把锦衣卫的人带来了!而且还是北镇抚司的千户!
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今日强硬到底,这无法无天的小子,真敢指使锦衣卫来彻查自己!
到时候,别说区区通州盐引和卖官鬻爵这点事,恐怕自己几十年来那些见不得光的陈年旧账,都得被这帮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翻个底朝天!一想到诏狱里的种种酷刑,剥皮、抽筋、灌铅、坐老虎凳……陈演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两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周…周公子…”陈演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误会…天大的误会…老夫…老夫愿意!老夫愿意为国分忧!愿意捐助!应当的,应当的!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分!”
“哦?”周涛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言语犀利、咄咄逼人的是另一个人,
“大学士果然深明大义,高风亮节,小子佩服。不知大学士打算捐助多少银两,以表您这片爱民如子的赤诚之心呢?小子也好回去向家姐和陛下禀明,大学士是如何体恤圣心,为国分忧的。”
陈演死死咬着牙,心疼得如同刀割一般,脸上的肥肉都在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老夫…老夫愿捐…捐五千两白银!”
“五千两?”周涛闻言,摇了摇头,发出“啧啧”两声,
“陈大学士,您这诚意…似乎不太够啊。小子斗胆替您算笔账,那通州盐引,一年下来的纯收益,恐怕就不止这个数吧?更别提那个吏部员外郎的缺,行情再差,也不至于只值这点零头。您这…莫不是打发叫花子呢?小子回去若是如实禀报,怕是陛下和娘娘都会觉得大学士您是在敷衍塞责,对圣上的忧虑并不上心啊。”
陈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如同开了染坊一般精彩。
额头上青筋暴起,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再次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里都带着血腥味:“一…一万两!周公子,老夫最多…最多只能拿出一万两了!再多,府库就真的要见底了!老夫也得过日子啊!求公子高抬贵手!”
周涛见火候已到,敲打得也差不多了,也不想把这老狐狸逼得太狠,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
“好!一万两!陈大学士果然是国之栋梁,心怀天下,高风亮节!小子佩服之至!为免日后有所疏漏,还请大学士立个字据,写明是自愿捐输,三日之内,将银两送到城外粥棚的总管处即可。小子也好向其他同僚展示大学士您的拳拳爱民之心嘛!也好让大家伙都学学您的榜样!”
陈演如同被人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虚脱般瘫坐在名贵的太师椅上,颤抖着手,在周涛“友好”的注视和林靖那冰冷目光的“鼓励”下,哆哆嗦嗦地写下了一张憋屈无比的“捐助”字据,盖上了自己的私印。那手抖得,连印泥都盖歪了,字迹更是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
周涛接过字据,仔细看了看,然后轻轻吹了吹上面尚未干透的墨迹,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春日骄阳:
“多谢陈大学士慷慨解囊!大学士高义,小子定当铭记在心,并如实禀报家姐与陛下。告辞!”
说完,他便带着一直如同背景板般沉默却极具压迫感的林靖,转身扬长而去,留下陈演一人在空旷的客厅内,面如死灰,失魂落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