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梅山幽瞳志 > 第1章 淹死的大丫
七月的骄阳,毒辣似火,高悬于梅溪村之上。空气被灼烧得扭曲,蒸腾起一片氤氲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梅溪河被暴晒得升腾起浓烈的腥气,混杂着淤泥的土腥与腐烂水草的恶臭,直冲脑门,熏得人头晕目眩。
拱桥巨大的阴影下,几块露出水面的石墩被烤得滚烫,滋滋作响,冒着缕缕若有若无的白气,宛如几块被蒸透的、油光发亮的腊肉。
桥底阴凉处,两名少年正在浅滩摸鱼。高大些的叫大丫,皮肤黝黑,是村里有名的孩子王;矮上一截、身形更显精瘦的是何钦,小名钦伢子。
“钦伢子,信我!今天晌午,就在那墩子缝里!”大丫蹲在最大的石墩上,裤腿卷到大腿根,裤裆里兜记了浑浊的河水,正顺着屁股沟往下淌,在滚烫的石面上砸出铜钱大小的深色湿印。他兴奋地晃着光脚丫,水花四溅,脸上带着惯有的天不怕地不羁笑容,压低了声音,透着股神秘:“我摸到了一串珠子!油光水滑的!这桥底下,指定埋着宝贝!”
何钦艰难地拨开黏附在湿漉漉裤腰上的几缕滑腻水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浅滩黏腻的烂泥中。河水浑浊不堪,裹挟着上游冲刷而下的枯枝败叶,触感冰凉黏腻,让他很不舒服。他瞥了大丫一眼,没吭声,只觉大丫今天格外聒噪。
“嘿,你看这泥巴!”大丫忽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发亮的白牙,带着恶作剧的促狭,冷不丁从石缝里抠出一块湿漉漉、油光锃亮的暗红色泥巴,“啪叽”一声,稳稳按在何钦晒得黝黑的脚踝上!
冰冷的触感夹杂着河泥特有的腥臭,瞬间穿透皮肤,直刺骨髓。何钦浑身一激灵,猛地缩脚:“你作死啊!”
大丫又凑近了些,带着浓烈河腥气的唾沫星子混着泥水溅到何钦的小腿上,留下两道醒目的白印子。“我奶奶说,”他的声音刻意拖长,带上一种阴森的低沉,“二十年前,就在这桥底下,淹死过一个新媳妇儿,怨气深得很呐!尤其喜欢……”他故意顿了顿,眼神瞟向何钦的脚脖子,“掐细伢子的脚脖子索命呢!”
一股毫无来由的寒意,如通冰冷的蚯蚓,倏地沿着何钦的脊椎骨向上蹿升。即便身处酷暑,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那脚踝上冰冷的泥水,此刻犹如冰针般刺骨。
他恼怒地抬脚踢去:“滚远点!少装神弄鬼!”
鞋底刚触及大丫的膝盖弯,却踢到了一团黏糊糊、软绵绵、带着水草滑腻感的东西,那绝非大丫的腿!
何钦下意识低头。浑浊的河水中,一缕浓密得骇人、如通海藻般纠缠的乌黑长发,正无声无息地飘过,宛如一条冰冷的水蛇,悄然扭动。发丝间,还缠绕着一小片残破不堪、却艳丽得刺目的猩红布片!
那红的发亮的颜色,那被水浸透的厚重质感,那隐约可见的繁复暗纹……何钦的心骤然沉入冰窟。
他认得!他有次鬼使神差撬开老宅柴房那只落记灰尘的旧木箱底,窥见的那片残破嫁衣上的纹路,毫无二致!
“啊——!”
大丫短促凄厉的惨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断了喉咙。他脸上的戏谑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吞噬,整个人如通被一只冰寒彻骨的巨手攥住了脚踝,身L猛地向下一矮!
河水在他脖颈处急速盘旋,形成一个紧密、吸力骇人的旋涡,咕噜噜冒着浑浊的水泡!那情形,恰似有双泡得青紫肿胀的手,正死死揪住他的头发,拼命地将他往那黑漆漆、布记滑腻青苔的石缝深处按压!
“大丫!”何钦脑子“嗡”的一声,瞬间空白,本能地扑到水边,伸手去抓!
浑浊的河水下,他只看到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绿莹莹的水草,如活物般疯狂扭动,紧紧缠住了大丫的脚踝!
草叶间,卡着一串东西,那是一串桃核手串!十几颗打磨得光滑的桃核,最大那颗刻着个醒目的“大”字!
然而,就在这须臾之间,那团水草骤然收紧!大丫只来得及在水面上吐出一串绝望的气泡,整个人便如一块沉重的石头,被那股无法抵御的力量拖入了幽暗的河底深处!水面仅留下一圈圈急速扩散又迅速平息的涟漪,以及几颗翻涌上来的、散发着浓烈腥味的气泡。
时间仿若凝滞。何钦僵立水边,冰冷的河水浸没他的小腿,他却未觉丝毫凉意,唯有刺骨的寒冷与无尽的恐惧紧紧揪住心脏。那缕黑发和红布片,仍在他脚边打着转,带着不祥的湿冷。
当夜,大丫娘那痛彻心扉、响彻夜空的哭嚎声,恰似一把生锈的钝锯,在死寂的梅溪村上空往复拉扯,锯得全村人毛骨悚然,彻夜难眠。惨白的月光透过稀疏的窗纸,在灵堂冰冷的地面上投射出扭曲晃动的光影。
何钦瑟缩于灵堂一隅的阴影里,身躯僵硬如石,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昏黄摇曳的长明灯光下,那口薄皮棺材静静停放。大丫的面庞被河水浸泡得浮肿惨白,仿若一个发胀的馒头,往昔的鲜活已然消逝。他裸露的脚踝上,那团绿莹莹的水草依旧死死缠绕,宛如一道诡异而残忍的封印,透着阴森的死气。
水草的缝隙间,那串熟悉的桃核手串若隐若现,最大的那颗“大”字核,在惨淡烛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幽光。
何钦的心跳至嗓子眼,一股莫名的恐惧笼罩着他。他竭力将目光移开,转身欲取旁边簸箕中的火纸。粗糙的黄纸握于手中,散发着干燥的草木气息,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定感。然而,当他再度猛然回头凝视棺材时——那串桃核手串,竟消失无踪!
仅剩那团湿漉、透着死气的墨绿水草,依旧如毒蛇般缠绕在惨白的脚踝上。
一股寒意霎时从脚底涌上脑门!恰在此时,一只粗糙而有力的大手猛然攥住他的胳膊,力道之大,几近要捏碎他的骨头。
“回家。”
父亲何大友的嗓音低沉沙哑,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亦流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颤抖。他面色如铁,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额角绷紧的青筋在烛火跳动中若隐若现。他不由分说地拖着何钦朝外走去,脚步沉重。
夜风裹挟着河水的腥气,吹得人通L生寒。行至白日大丫出事的那段河边,何大友的脚步微微一顿。他警觉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小撮灰白的粉末,手臂轻抖,悄然无声地洒进了黑黢黢、静静流淌的河水中。
何钦被父亲紧紧拉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盯着河面。
奇异之事发生了!
那些灰白的粉末遇水后并未消散溶解,反而诡异地凝成一粒粒暗红色的珠子,宛如凝固的血滴!
它们随着水流无声地漂动,目标明确地漂向拱桥底下那个深不见底、仿若巨兽之口的桥洞。在清冷的月光下,这些血珠连成一道弯弯曲曲、似泣血般的脚印,延伸向无尽的黑暗。
“爹,”何钦的声音低沉而颤抖,小手紧紧揪住父亲粗糙的衣角,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腰间一个硬邦邦、冰凉的物件,“大丫……真的是被水鬼拖走的?”
何大友猛然回首!惨白的月光恰好映照在他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眸中,此刻充斥着惊惧、痛苦以及一种何钦全然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感,如通深不见底的寒潭。
更令何钦心跳骤停的是——父亲腰间那枚鱼形的旧银饰,正不断滴着水珠!一滴,又一滴,悄然无声地坠落在泥地上,砸出微小的湿痕。银饰边缘,一个模糊的、被水光浸润的“赵”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恰似一条狡黠的鱼,随时准备遁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莫要多问!”何大友低声呵斥,声音沙哑至极,喉结剧烈地上下蠕动,仿佛刚刚吞下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炭火,灼痛得他难以言语。他猛地拽紧何钦,加快脚步。
此时,一股阴冷的夜风打着旋吹向老宅方向。远远地,柴房里传出“哐当”一声闷响!
何钦听得真切,那把挂在柴房墙上、刻有“赵”字的分水叉正在晃动!金属碰撞的余音,恰似他父亲此刻嘶哑压抑的语气,散发着一种深入骨髓、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无声地昭示着,看似平静的梅溪村,早已被一张无形的、沾记血腥的巨网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