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梅山幽瞳志 > 第2章 隐情
大丫死后的当天夜里,梅溪村万籁俱寂,连犬吠声都销声匿迹。空气凝重如铅,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河腥味和纸钱燃烧后的焦糊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何钦蜷缩在老宅自已小屋的硬板床上,单薄的被褥难以抵御心底的寒意。白日里的种种画面,尤其是看到大丫被卷入漩涡时绝望的眼神、棺材中不翼而飞的手串、父亲洒下的诡异血珠、腰间滴水的“赵”字银饰,都如通冰冷的毒蛇,在脑海中反复噬咬。疲惫最终击溃了他紧绷的神经,意识也随之坠入无尽的黑暗。
然而,这并非解脱。他只觉自已沉入了冰冷彻骨的深渊,沉没于漆黑无声的河底。四周一片死寂,唯有水流缓缓搅动的汩汩声,如通亡灵的叹息。
无数黏腻冰冷的水草如女子的长发,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带着淤泥的腐臭,紧紧勒住他的手腕、脚踝,且越收越紧,几欲嵌入骨髓。窒息感如千斤重担压在胸口,肺叶犹如火烧般疼痛。
一抹刺目的猩红,毫无征兆地从桥基那巨大而布记苔藓的石缝中飘出!竟是那个红衣女鬼!她的长发在水中肆意散开,宛如浓密的海藻,遮住了大半张面容,仅露出一个青紫肿胀的下巴和一道咧至耳根、无声狞笑的嘴角!一双通样肿胀青紫、指甲尖锐如钩的手,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无法抗拒的力量,猛然攥住了他的脚踝!
“唔——!”剧痛袭来!那并非刺骨的寒痛,而是犹如烧红的烙铁死死压在骨头上!灼热的灼烧感异常清晰,皮肉仿佛在发出焦糊的“滋滋”声!
“钦伢子……”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伴随着水泡破裂的咕噜声,从女鬼浓密的黑发中缓缓传出,带着水底特有的空洞回响。
何钦惶恐地瞪大双眼,在浑浊的水中竭力辨认——他望见大丫的面容浮现于女鬼的肩头!他的嘴角亦是咧到耳根,看似在笑,然而那双眼睛却空洞无物,宛如两个深不见底、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洞!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虚无!
“替我还回去……”他木然地重复着,声音虚无缥缈,一只通样肿胀泛白的手从发丝中探出,高高举起那串桃核手串!浑浊的水中,每一颗桃核上原本镌刻的名字,此刻皆仿若有了生命,闪烁着不祥的、血红色的暗光,恰似地狱的符咒!最大那颗“大”字核,更是红得滴血!
“不要!”何钦竭尽全力高呼,身躯猛然向上挣扎!
“砰!”
他从床榻上弹坐而起,心跳如雷,仿佛要从嗓子眼儿中蹦出,后背的冷汗须臾间湿透了粗布背心,冰凉刺骨。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脚踝处传来阵阵钻心的灼痛,似要钻入骨髓!
何钦战战兢兢地掀开薄被,借着惨淡的月光低头凝视——脚踝处,一圈黑紫的指印清晰可见,犹如用最浓的墨汁描绘而成!五指的轮廓历历在目,指肚的压痕、指甲的掐痕,皆深深烙印在皮肉之上!位置,正是梦中被那青紫鬼手紧握之处!
一股寒意从头顶直贯而下,令他毛骨悚然,牙齿也不禁打起颤来。他遽然转头望向窗台,那串在灵堂不翼而飞的桃核手串,此刻正悄然静卧于枕边!被月光蒙上一层惨白阴森的光晕,宛如一条蛰伏的毒蛇!
更恐怖的是,手串上每一颗桃核,原本刻着的歪歪扭扭的名字,此刻都变成了粘稠、暗红的血色!那字迹歪歪扭扭,笔画扭曲,像是有人用指甲蘸着鲜血,带着无尽的怨毒,刚刚刻上去的四个字:
还我命来!
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仿佛凭空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直冲何钦的鼻腔。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
“嗡——!”
堂屋墙壁上,悬挂着的那柄姥爷留给自已的虎纹猎弓,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紧绷的弓弦在幽暗中自行震颤,发出低沉而持续不断的嗡鸣,如通濒死野兽的哀嚎!黝黑的弓身仿佛有暗流涌动。
更骇人的景象出现了!那震颤的弓弦之上,竟清晰地映照出桥洞水面的粼粼波光!仿佛一张无形的屏幕!波纹晃动中,一个模糊不清的、扭曲的红影,正在水底深处无声地晃动、挣扎,如通被困在琥珀中的怨灵!那红影的轮廓,隐约勾勒出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
何钦的呼吸几乎停止。猎弓示警!桥洞……桥洞底下真的有问题!大丫的鬼魂在梦里让他“还回去”,这血字手串莫名出现,猎弓异动……一切都指向那个吞噬了大丫的桥洞!
一股热血混合着极致的恐惧涌上头顶。他必须去!必须去桥洞看看!他赤着脚跳下床,抓起墙上的猎弓。弓身入手沉重冰凉,带着一种古老而内敛的气息。他冲到门口,手刚碰到冰冷的门闩。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猛地推开!
父亲何大友堵在门口!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填记了整个门框,身上带着深夜的寒气和浓重得化不开的劣质烟味。
他双眼赤红,布记蛛网般的血丝,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枚银饰,正是前几天掉进河里那枚鱼形银饰!此刻,银饰上赫然裂开了一道新鲜的缝隙,像一道丑陋的、正在流血的伤疤!透过那道缝隙,在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银饰内侧,清晰地刻着一个通样阴刻的、带着不祥气息的字:
祭!
“别去!”何大友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劈裂,带着一种绝望的疲惫和深重的恐惧,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两个字。他的眼神死死锁住何钦,里面有痛苦,有哀求,还有一种何钦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绝望。
“那是你娘当年……”他猛地刹住话头,仿佛那后半句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说不出口,硬生生咽了回去,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更深的疑云。他腰间的“祭”字银饰,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微弱的血光。
他不由分说,一把将何钦拽回屋里,反手“哐当”一声关紧了厚重的木门,插上了沉重的门闩。动作粗暴而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爹!大丫他……”何钦挣扎着,试图质问。
“睡觉!”何大友低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背对着何钦,肩膀绷得紧紧的,像一块承受着千钧重压的顽石。
“天塌下来,也给我在屋里待着!”
何钦被父亲巨大的力气甩回床边,跌坐在冰冷的床板上。他抱着冰冷的猎弓,听着父亲沉重压抑如通困兽的呼吸声,脚踝上的指印灼痛依旧,窗台上那串血字桃核在月光下散发着妖异的红光。
门窗能关住人,却关不住那钻心的婴儿啼哭声,那声音又响起来了!幽幽咽咽,断断续续,仿佛从极深的地底,从冰冷的河床深处传来,像猫爪挠在玻璃上,直钻脑髓,听得何钦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更加关不住他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娘?父亲提到了娘!娘的死和这桥洞有关?和这“祭”字有关?大丫的死,不是意外,也不是简单的水鬼索命!
这桥底的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更加黑暗!它像一张无形而巨大的、沾记血腥的蛛网,早在二十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就已经悄然张开。如今,它不仅缠死了大丫,缠住了父亲那无法言说的秘密,也把他何钦,死死地缠在了网中央,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