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早膳,聂千屿三人便收拾行李出发去了京城。
俊马踏着这宽阔巍峨的大道发出哒哒的马蹄声,遥见路的尽头是入京的城门。
黛瓦青墙上矗立着凌厉庄严的楼宇,漆红的柱子撑起那斗拱飞檐,四角流檐轻翘,振翅欲飞。
宇楼之下朱色城门赫然而立,高门之内集结了周国境内所有的高官权势,这门是贫贱之分,富贵之表,似是上位者,威严而又肃穆的凝视着城脚下每一位臣民,威逼着大周百姓跪拜臣服。
聂千屿很少待在京城。
近几年梁国朝堂更替局势动荡不安,波及周梁两国边境不稳,聂寒一家于幽州镇守,更是没工夫回京述职。
幽州已然成了聂千屿的家。
她记忆中似是很小的时候随父亲于京城住过一段时日,在聂千屿年纪略大点约莫八九岁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记得前年父亲回京也只是带了哥哥和母亲,那次聂千屿哭着闹着要跟来,聂寒也只是不住的慈爱安慰,最后见聂千屿无休无止,一向和煦的父亲竟也生了气,将聂千屿关进了柴房。
聂千屿不明白为何父亲对她来京城这件事这么抵触。
但自那次之后她再也不敢和父亲提一同返京的事情了。
那次哥哥和姜知许从京城回来后给她带了一个红狐面具,那狐狸眼睛修长,黑色线边斜上轻佻,玉鼻微翘,竖耳灵动无比,面上勾了些许红纹儿,具是是冷感与媚气。
等她们三人到了城门下,聂千屿抬眸就看到了城门贴着的“他”的画像,在路边观察了一会,看到官兵在挨个仔细的检查官凭路引,这种情况想混进去估计是不可能了。
因着边境动荡,流民无数,周帝下令边境城池无需检查路引,反是大开城门广纳流民。
越靠近京城出入城门检查越严苛。
城内居民百姓均有户籍,每日进出城门的商户小贩经过户部严格审理,姓甚名谁,家居何处皆详细登记在册。
聂千屿无名无姓,往日京内亲眷旧友避之唯恐不及,朝内无人可依。
“人?”聂千屿转念想到了姜勇,“姜勇叔是我父亲的得力副将,这么多年,我们更是亲如一家。
他能否念及旧情帮我安排?只是那日是他带人包围的聂府,虽不知是何原因,但如若他也属于构陷我聂家的那方势力不行,不能冒险。
”聂千屿又想到了聂壬,随即摇了摇头,这大伯定会亲自把她扭送到官府。
思及此不禁泛起了愁,她没有合适的身份在京城内生存,更别提探查消息接近赵迁。
就这样三人当天又一道返回了碧云寺。
聂千屿不好过多在寺内打扰,但口袋银钱确实也所剩无几了,便想着能否在许浅浅曾居住的后山浅住几日,顺便思索如何进京。
当天也给车夫结了账,车夫得了钱便道别返回了刑州。
这几日,聂千屿白天去京城门口探查,晚上便回这后山休息,也是体会到了许浅浅的心情。
这后山真的是寂寥无比,毫无人气,一人在此孤身多年,那心境怕是难以言喻。
也难怪她会把沈礼才那样的人当作救命稻草。
“小姐,这里晚上实在太黑了,一个人都没有,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为什么非要进京城啊,咱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生活不美嘛?”小白烧着柴,边侧头对聂千屿抱怨着。
“这地方晚上实在是可怕,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去住啊。
”聂千屿百无聊赖,一脸愁容,听了这话,刚要开口。
门外突然传来威厉的大喝声“里面的人赶紧出来!”聂千屿一个慌乱爬起身子,忙轻手轻脚趴到窗户边往外看去,只见门外聚集了十来个官兵,似是将这破屋子包围了个圈。
为首那人,手持钢刀,怀中揣着铁尺绳索,腰间挂着显眼的大腰牌。
“这是捕快?心下暗自疑虑“糟了,难道是我的身份被发现了?他们竟有本事抓到这里来?”聂千屿愁眉未展,愣了一下,似是更疑惑了。
以自己的身份,官府竟只派几个捕快前来?小白从没见过这阵仗,吓得擦了擦手躲在了聂千屿的身后,紧缩着身子,牢牢的抓着聂千屿衣袖。
瞅着这一会工夫聂千屿面色几经多变,一时也拿不准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首的捕快侧身掩唇对身边人说了什么,后大手一挥,他身后两个官兵便上前一脚把门踹了开,那门被踹的来回摇摆,咣咣作响。
捕快头子气势汹汹,面透狠相,大摇大摆的迈了进来,登时双目盯着聂千屿,厉声道“你就是许浅浅?”聂千屿闻言正疑惑刚要辩驳,那捕快又是向后一挥手,两个官兵上来绑了她便要带走。
不等聂千屿辩解,那官兵指挥道“把那个小丫头也一并带回去。
”这一瞬聂千屿左右摆手,神情混乱,似是有一肚子话要讲,但这头子丝毫不理会,言毕便要收工返程。
聂千屿被带到刑部的这一路,嘴巴没停直呼抓错了人,脑子也没停,不断的在盘算,思考了阵子,心下也有了底。
她身为许浅浅被拖走的这件事,大概率和沈礼才失踪有关,不知道慕潇把那人怎么样了,不过看官兵抓人的架势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她清楚的知道那件事的内情,但她不能开口,她一路直言喊冤解释自己不是许浅浅,这些官兵又不信,只觉是她冥顽不灵。
心中不禁又转了主意,换个角度想的话,这件事情或许能让她成为许浅浅若她拥有了许浅浅这个身份这不失为一个让她混入京城的好机会。
反正她没有劫人更没有杀人,这些官兵找不到证据,最后定会放了她,约莫也就受几日苦。
但亲生女儿被养在深山十几年这件事情如若闹开,这等家丑许忠蔚那老匹夫或许会抹不开面子迫于压力把她带回府里安置。
若以此身份入了京,日后行事岂不方便。
思及此,聂千屿刹时安静了下来,不再反抗,干脆就被当作许浅浅带走吧。
那押解着她的官兵见她耷拉着脑袋,不再喊冤,似是屈服了一般,登时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道。
“对了,这就对了,那些囚犯都是小姐这么过来的,早这样不就好了吗?何必反抗给找自己不痛快呢。
”聂千屿一阵无语。
过了片刻,侧过头对着小白的耳朵轻声蹑语道“待会到了刑堂,你什么都不用说,若问到你,你就只回不知道,看我的!”说罢还冲小白安慰一笑。
小白看到聂千屿这个表情便知晓,她已经有了主意,安下心来不再慌乱。
聂千屿就在囚车上被这么堂而皇之的带进了城门。
她望这巍峨高门,遥想七岁那年他们举家回京,北境军好不风光快意。
当时北境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那是梁国先帝在位时的最后一次奋力搏击,父亲在幽州竭力抵抗梁国举兵来犯的十万大军,与敌军恶战多日。
终是梁王没能抗住那场竭血之战,大周大获全胜,得梁国无数牛羊,金银珠宝数不胜数。
虽未夺得城池,但在当时周国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也换得了北境后来数年的太平。
那日幽州城下,血光漫天,远处的夕阳似是与这成河血流融为一体,一时竟也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此战也被史官记载为梁国先帝的日落之战。
日落战役后月余,父亲便被召回京中述职,回京那日,皇帝派平南王以皇亲之礼在城门处迎接。
当时京都万人空巷,沿途夹道围满了百姓,巷头街尾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均想一睹这北境战神的风姿。
父亲驾着黑色神驹,身着盔甲,列于军前,大战后的疲惫褪去,面上尽是风采与喜悦。
哥哥纵马于父亲右后处,少年将军,短衣匹马,腰佩长剑,意气飞扬,眼尾所及,皆是少女们崇拜赏阅的目光。
那天他们作为整个国家的英雄,在百姓的欢声雷动中走过了这京城。
忆至此处,聂千屿轻微蹙眉,半仰着面,眼泪已涌到眼角,但竭力忍着不让这泪落下。
见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用指尖轻轻一拨,捻掉了欲坠的那滴晶莹。
那消失的泪珠似是错觉,从未存在。
聂千屿侧眸看到了墙上高贴着的自己的画像,下方写了‘通缉聂千屿’五个大字,她轻轻拨弄了下手腕上的绳索,自嘲般笑了笑“还是被抓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