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落下来的,是砸下来的。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撞击着市局刑侦支队队长张诚的车窗,雨刮器开到最高档,也只能勉强撕开前方几米混沌的夜色。惨白的车灯在厚重的水幕中艰难地切割出两道模糊的光柱,映照着扭曲变形的行道树影子,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魅。潮湿冰冷的空气透过微开的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泥土和城市金属的腥气。
车载电台的电流声滋滋作响,值班室的通报断断续续:“…雨湖…别墅区…7号…确认死亡…凶杀…现场…诡异…”
张诚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有些发白。诡异。这个词从经验丰富的值班员嘴里吐出来,分量不轻。他瞥了一眼副驾上沉默的搭档李薇,技术中队的负责人。她正低头快速在平板电脑上划动着,屏幕冷光映着她线条清晰、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现场初步封锁了,老马带人守着的。报警是个匿名电话,时间大约一小时前。”李薇的声音平稳得像她解剖刀下的尺子,“报案录音只有一句‘他该还债了’,背景全是雨声,无法追踪来源。”
张诚“嗯”了一声,目光锐利地穿透雨幕,捕捉着路牌。雨湖别墅区,这座城市财富与隐秘的象征地之一。死者身份很快在脑海中与通报信息对应——赵明。那个白手起家,近几年在商界掀起不小风浪,又因一场涉及巨额利益的并购案而饱受争议的企业新贵。
警车刺破雨夜,拐入别墅区森严的大门。即使是这样的天气,安保人员依旧尽职地盘查。出示证件,电动闸门无声滑开。沿着湿漉漉、反射着幽暗灯光的柏油路前行,最终停在7号别墅前。现场已经被蓝白警戒带围了起来,几辆警车顶灯无声旋转,红蓝光芒在雨水中晕染开,将整栋奢华的建筑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流动的色彩里。先期抵达的警员穿着雨衣,像沉默的礁石矗立在雨幕中。
张诚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肩头和头发。他没有丝毫停顿,大步走向门口。李薇紧随其后,迅速套上一次性鞋套和手套,动作利落精准。
“张队!李工!”负责现场初步警戒的警长老马迎了上来,雨水顺着他警帽的帽檐成串滴落,脸色在闪烁的警灯下显得异常凝重,“里面…很怪。”
“说情况。”张诚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能穿透风雨的穿透力。
“死者赵明,在二楼书房。姿势…太端正了,像坐着等人。心脏位置被利器贯穿,凶器没找到。门窗都是完好的,从里面反锁。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里面…也干净得吓人。”老马语速很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书房里除了死者和他手里的东西,感觉什么都没动过。”
“手里东西?”李薇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
“一张纸,攥得很紧。”老马点头,“技术组的兄弟不敢硬掰,等你们。”
张诚不再多问,示意李薇跟上,率先跨入别墅玄关。奢华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顶灯的光,空旷的客厅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昂贵香薰和雨水泥土气的奇异味道。空气里还有一种更细微的、若有似无的铁锈味——血腥气。很淡,但逃不过张诚的鼻子。
沿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上,脚步声在空旷的豪宅里显得格外清晰。二楼走廊尽头,书房的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更亮的灯光。
书房很大,两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精装书籍,彰显着主人的品味或装饰需求。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此刻被厚重的窗帘遮挡着。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背对着门。
而死者赵明,就端坐在书桌后的高背真皮转椅上。
张诚的脚步在门口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前的景象确实透着一种冰冷的诡异。
赵明穿着深色家居服,身体坐得笔直,头微微低垂,仿佛在专注地凝视着桌面。如果不是他胸前家居服上那片深色、几乎干涸的浸染,以及他惨白僵硬的侧脸,甚至会让人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他的双手放在桌面上,右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显然在死前死死抓住了某样东西。左手则无力地垂在身侧。
整个书房异常整洁。书籍整齐排列,文件规整地叠放在桌角,昂贵的钢笔躺在笔架上,连书桌的灰尘都似乎被精心擦拭过。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翻找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与椅子上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形成刺眼的对比。这过分的“干净”,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异常信号——凶手拥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从容地清理了可能暴露自己的一切。
李薇的目光像雷达般扫过整个空间,最终精准地锁定在死者紧握的右手上。“张队,目标物在右手。”她低声说,同时示意助手打开更专业的照明设备和物证箱。
张诚走到书桌侧前方,没有立刻触碰死者,而是俯身,仔细地观察。赵明低垂的脸上,眼睛半睁着,凝固着一种混合了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神情。致命伤显而易见:心脏部位,一个边缘相对整齐、穿透了衣物的创口,利器精准地洞穿了这个要害。凶器的尺寸和形状暂时无法精确判断,但一击毙命的效率和位置的精准,显示出凶手冷酷的决断力。
“创口边缘没有明显撕裂,凶器可能是细长的锥状物或特制的刀具,锋利度极高,刺入角度近乎垂直。”李薇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她已经开始进行初步的尸表检查,“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发现前1.5到2.5小时之间,具体需要解剖和环境温度校正。没有其他明显外伤。死亡时基本没有挣扎。”她的目光落在死者紧握的右手上,“肌肉在死后极度僵硬,强行掰开会造成损伤。”
“非接触式提取。”张诚果断下令。他需要看到那张纸。
李薇点头,示意助手操作一个带有微型机械臂和精密光学镜头的设备。机械臂小心地移动到死者右手上方,多角度高清摄像头开始工作,将画面实时传输到李薇手中的平板电脑上。同时,另一组柔和的非可见光扫描启动,尝试在不接触的情况下获取纸张上的信息。
张诚的目光也紧紧盯着平板屏幕。随着镜头角度的调整和图像增强,纸张的一部分内容终于艰难地显现出来。
那是一张普通的A4打印纸,被死者攥住的部分已经严重褶皱变形。但未被完全遮盖的地方,清晰地打印着一行数字:
**1,
1,
2,
3,
5,
8,
,
21**
数字的排列透着一种冰冷的规律感。在“8”和“21”之间,是一个刺眼的问号,仿佛一道被强行抹去的答案。
就在这串数字映入眼帘的瞬间,张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那双总是沉稳锐利的瞳孔,在警灯明灭的光线下,骤然收缩!
一种极其熟悉又极其遥远的冰冷感,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这串数字…这残缺的序列…
它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毫无预兆地插入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抽屉。抽屉里锁着的,是泛黄的卷宗页、模糊的黑白照片、以及一个同样被标注为“无关紧要”却被他在无数个深夜反复琢磨过的数字片段——属于那桩代号“714”,发生在二十年前那个同样雨夜的未解悬案!
“李薇,”张诚的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目光死死钉在平板屏幕上那串冰冷的数字上,“立刻分析这组数字序列,我要知道它是什么,以及…它和二十年前的‘714旧案’卷宗里出现的那个数字片段,相似度有多少。”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书房华丽的墙壁,投向某个被遗忘在时光尘埃中的血腥雨夜。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串数字,如同一个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幽灵,跨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再次缠绕上了他的指尖。
雨,还在疯狂地敲打着窗户,仿佛永无止境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