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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万历年间,青州府连年大旱,赤地千里。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程文远本是书香门第的子弟,无奈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如今也只能随着逃荒的人群四处漂泊。
这日黄昏,天空阴沉得厉害,远处传来闷雷滚动的声音。程文远背着破旧的书箱,拖着疲惫的步伐,希望能找个地方避雨。他已有三日未进粒米,只靠野果和溪水充饥,瘦削的脸颊凹陷,青白的面色中透着病态的潮红。
"看来要下大雨了。"程文远自言自语,抬眼望见前方山坡上有座破败的山神庙,便加快脚步向那里走去。
庙门早已腐朽倒塌,屋顶瓦片残缺不全,但总比露天强。程文远刚踏入庙内,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他松了口气,放下书箱,寻了处还算干燥的角落坐下。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程文远打了个寒颤。他隐约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腐败的草木中夹杂着一丝甜腥。他循着气味望去,在神像后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程文远壮着胆子走近,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那是一具用草席简单包裹的女尸!席子已经破烂,露出里面惨白的手腕和凌乱的黑发。女子看起来死了不久,尸体尚未完全腐败,但从干瘦的形态看,显然是饿死的。
"唉..."程文远长叹一声,心中酸楚。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他虽自身难保,却不忍看这女子曝尸荒野。
雨停后,程文远用最后的力气在庙后挖了个浅坑。他解开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女尸脸上,然后小心地将她移入坑中。填土时,他发现女子腰间系着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绣着"柳"字的手帕和几枚铜钱。
"原来姑娘姓柳。"程文远低声道,"萍水相逢,也算有缘。我程文远虽穷困潦倒,但定当尽力让姑娘入土为安。"
他将手帕和铜钱重新包好,放入女子怀中,然后继续填土。最后,他折了根树枝插在坟前作为标记,双手合十拜了拜:"柳姑娘,在下能力有限,只能如此安葬。若有来世,愿你投生太平盛世,不再受这饥寒之苦。"
做完这些,程文远已经精疲力竭。他回到庙内,发现天已全黑,只得在此过夜。睡梦中,他隐约看见一位素衣女子向他盈盈下拜,面容模糊,却透着感激之情。
次日清晨,程文远饿得头晕眼花,却发现自己枕边多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他惊讶地环顾四周,庙内空无一人。
"奇怪..."程文远虽然疑惑,但饥饿战胜了理智,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馒头,顿时觉得有了力气。
接下来的几天,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每当程文远饿得走不动路时,总会在路边发现用荷叶包好的干粮;每当他露宿荒野,第二天醒来身边就会多一件御寒的衣物。最离奇的是,有天他在溪边洗脸,一抬头,竟看见水中倒影除了自己,还有一位站在他身后的白衣女子!可当他猛地转身,背后却空无一人。
程文远心中既惊且疑,决定弄个明白。这天傍晚,他假装熟睡,实则眯着眼睛观察。约莫子夜时分,一阵阴风拂过,庙门无声自开。月光下,一位身着素白罗裙的女子飘然而入,她面容苍白却秀丽,长发如瀑,正是那日水中倒影的模样!
女子手中捧着一个食盒,轻放在程文远身边。就在她转身欲走时,程文远突然坐起:"姑娘请留步!"
女子身形一顿,缓缓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多日来承蒙姑娘暗中相助,程某感激不尽。"程文远拱手道,"只是不知姑娘为何..."
话未说完,程文远借着月光看清了女子的面容,顿时如遭雷击——那眉眼,那轮廓,竟与他在破庙中埋葬的女尸有七分相似!
女子见他神色大变,幽幽一叹:"恩公终于认出我了。"
"你...你是..."程文远声音发颤。
"妾身柳如烟,正是恩公在破庙中安葬的苦命人。"女子盈盈下拜,"蒙恩公不弃,以衣覆面,掘土为坟,使妾身免于曝尸荒野。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程文远虽读过圣贤书,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亲眼见到鬼魂,仍不免心惊肉跳。他强自镇定道:"柳...柳姑娘请起。当日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柳如烟直起身来,眼中含泪:"对恩公是举手之劳,对妾身却是再造之恩。乱世之中,人人自顾不暇,恩公却愿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死者费心费力,此等善心,天地可鉴。"
程文远见她情真意切,恐惧渐消,问道:"姑娘既是...那为何..."
"妾身死后,因恩公善举,魂魄未散。阎王念我生前未作恶,又蒙恩公厚葬,特许我暂留阳间报恩。"柳如烟解释道,"这些日子的食物衣物,都是妾身设法取来。恩公不必担心,这些皆取自为富不仁之家,不算偷盗。"
程文远恍然大悟,心中感动:"原来如此。只是...姑娘这般帮我,会不会耽误你投胎转世?"
柳如烟微微一笑:"恩公放心,报恩也是修行。况且..."她神色突然凝重,"妾身近日察觉恩公将有血光之灾,必须相助化解,方能安心离去。"
"血光之灾?"程文远一惊。
柳如烟点头:"三日后,一伙流寇将洗劫恩公暂住的村庄。妾身已为恩公在南山寻得一处安全洞穴,内有前人藏匿的粮食和银钱,足够恩公度过难关。"
程文远犹豫道:"那村中百姓..."
"恩公果然仁义。"柳如烟欣慰道,"妾身已托梦给村中几位长者,他们会提前疏散村民。只是此事不宜张扬,以免打草惊蛇。"
三日后,果然如柳如烟所言,一伙凶神恶煞的土匪冲入村庄,却发现十室九空。匪首大怒,命人四处搜寻。程文远躲在南山洞中,透过缝隙看见土匪举着火把在山下徘徊,却怎么也找不到上山的路,仿佛有什么无形力量在干扰他们。
待土匪悻悻离去,程文远才敢出洞。他回到村庄,发现虽然房屋多有损毁,但村民因提前撤离,无人伤亡。大家纷纷感叹是山神显灵,却不知真正救他们的是那位无人看见的白衣女子。
当晚,柳如烟再次现身,面色却比往日苍白许多。
"姑娘怎么了?"程文远关切地问。
柳如烟虚弱地笑了笑:"为阻土匪寻路,妾身耗了些元气,无碍的。"她顿了顿,"恩公,妾身的报恩时日将尽,临别前还有一事相告。"
"姑娘请说。"
"恩公可记得家传的那部《本草备要》?"
程文远惊讶道:"姑娘怎知我家有这部医书?"
柳如烟笑而不答,继续道:"此书现在城南当铺,明日当铺老板会遭横祸,恩公可趁机取回。如今瘟疫横行,恩公若能以此书救人,必有大造化。"
次日,程文远半信半疑地前往城南,果然看见当铺外围着一群人——老板昨夜暴毙了!官府正在清点物品,程文远趁机说明那部医书是祖传之物,竟顺利取了回来。
此后数月,程文远依照医书采药行医,救治了无数染疫的灾民。他的名声渐渐传开,连知府大人都请他去看诊。知府见他医术高明,人品端正,便聘他为幕僚,助他重整家园。
一年后的大旱终于结束,风调雨顺,百姓开始重建生活。这天夜里,程文远梦见柳如烟来告别。
"恩公,蒙您善心,妾身已得阎王特许,将投生到一户好人家。"柳如烟在梦中笑靥如花,"二十年后,我们还会再见。"
程文远惊醒,窗外明月如水,仿佛有白衣身影一闪而过。他起身来到院中柳树下——那是他安家后特意栽种的——深深一拜。
光阴荏苒,二十年后,程文远已成为青州名医,家道中兴。这日他出诊归来,在城门口看见一群孩童围着一个卖唱的少女起哄。少女约莫十八九岁,面容清秀,正在唱一支古老的民谣。
程文远驻足聆听,忽然浑身一震——那曲调,那神态,竟与记忆中的柳如烟有八分相似!更令他震惊的是,少女转身时,他看清了她腰间系着的一方手帕,上面绣着一个清晰的"柳"字...
少女看见程文远盯着自己,也不害怕,反而微微一笑:"这位老爷,可要点曲子?"
程文远回过神来,温和地问道:"姑娘姓柳?"
少女惊讶地睁大眼睛:"老爷怎知?"
程文远笑了,眼中泛起泪光:"猜的。姑娘可愿到寒舍一叙?老朽家中有些古籍,或许对姑娘的唱艺有所帮助。"
少女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为一体。远处寺庙的钟声悠悠传来,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善有善报、因果循环的古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