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滴答声在ICU病房外的走廊里回荡,一声接着一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跪在ICU病房外的瓷砖地上,瓷砖缝硌着膝盖,疼得钻心。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份离婚协议,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协议纸被我撕成了碎片。周延穿着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鞋尖从我手背上碾过去,他冷笑着说道:“苏小姐,你母亲让手术还差三百万呢。”
走廊尽头,有个男人压低了声音说:“周总,瑞士那边在催了——”
周延“嘘”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轻佻:“棠棠啊,你妈现在得靠ECMO维持着,这机器每小时就得花三千块呢。”他蹲下来,用手指尖捏住我的下巴,又说:“你爸当年船沉之前,可没教过你怎么去筹钱吧?”
此时,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我的目光紧紧盯着他领口露出的金链子,那是我爸送给妈的结婚周年礼物。周延却说这是“遗物”,现在倒好,成了他的护身符。
那些碎纸片从我的指缝间漏下去,我下意识地想起十七岁生日那天晚上,爸爸摸着我的头顶说:“谈判的时侯要是对方把文件给撕碎了,可别慌,那些碎片里说不定就藏着真话呢。”我低下头,指甲缝里还沾着碎纸屑,我迅速把那些纸片按照日期在地上拼起来。
周延的皮鞋动了动,像是想踩那些纸片。我动作更快,一下子按住了写着“周若雪
瑞士联合银行
11月23日
500万”的那行字。他女儿的账户啊,在我妈发病的前三天,一下子进账了五百万。
“妈以前教过,泡茉莉花茶得先温杯。”我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周延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消毒水的味儿里,隐隐约约飘过来一丝茶香。原来是护士站的护工在泡茉莉花茶,开水一冲进茶叶里,就冒起一团白雾。我一下子想起小时侯,我在茶席边上看妈妈点香,她当时就说:“心慌的时侯闻闻茶香,魂儿就能定下来。”
“顾氏集团在招清洁工呢。”我把那些碎纸片塞到外套的内袋里,声音平静却坚定,“这每小时的工资,可比超市收银的要高出三十块呢。”
周延笑了,那笑声里记是嘲讽:“你去当清洁工?你可是苏家的千金啊,你那手,怕是连扫帚都拿不稳吧?”
我没搭理他,径直起身,走向楼梯间。
凌晨四点,自动贩卖机里根本吐不出热饮。我蹲在楼梯间,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给顾氏投简历。我妈已经昏迷七天了,我在便利店打了五个晚上的夜班,现在还得赶着去参加早上八点的面试。
顾氏行政楼的大理石地面光亮得能照出人影。
面试的主管是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她看了一眼我的简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苏挽棠?”
我紧紧地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手心里全是汗。
我这名字现在就像个烫手山芋,不过顾氏的招聘要求里可没写不让苏家相关的人进。
“会不会擦玻璃?”她突然把咖啡杯往我脸上泼过来。热咖啡一下子溅进眼睛里,我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然后又赶紧睁开。我拿袖口在脸颊上抹了抹,那深褐色的咖啡顺着下巴就滴到工服上了。我一边忙活着,一边跟主管说:“顾氏每个月的15号、16号、17号都得接待建材商会的代表。”说完,我就从包里拽出一本厚厚的本子,接着讲:“这三天,行政楼三层茶室得摆上建窑兔毫盏,还有那个茶海,得提前两个小时用40度的温水给它润一润,茶冲呢,得按照‘左青龙右白虎’的规矩摆好。”
主管的手指停在咖啡杯沿上,没有动。
我把手册翻到第三页,继续说道:“这是我整理出来的清洁流程,像各楼层绿植啥时侯浇水,电梯镜面怎么擦才能防止有指纹,还有……”
“行了,别说了。”主管伸手把手册扯过去,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那页贴着我在便利店打工的工作证明。她看了一眼,语气稍缓:“明天早上八点来上班,试用期的工资按天结算。”
我赶忙谢了她,转身的时侯,工服下摆还在滴咖啡。
大厅的玻璃门映出我的样子:发梢上沾着咖啡渍,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不过我的脊背挺得直直的。这是我妈教我的,她说:“苏家的闺女,站着就得像茶山上的竹子一样。”
“叮——”
自动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响起来了。
我拎着帆布包朝着电梯走过去,眼睛的余光瞅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大厅门口。车窗摇下来,男人那冷白的手腕露了出来。他从助理那儿接过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有个白色纸张露出了一角,我瞅着咋那么像离婚协议书呢?
电梯门关上的时侯,我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项链。
这项链里藏着我爸沉船之前塞给我的日记残页。那上面最后一句话写着:“要是我出了事,去找顾……”后面的字让海水给泡得模模糊糊的,啥也看不清了。
顾氏啊,还有顾砚舟。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已的工牌,那金属牌硌得我掌心有点疼。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成为顾氏里最普通的清洁工了。可周延不知道这事儿,我自已也没想到呢,当我穿上那身蓝色工服的时侯,命运的齿轮就已经悄悄开始转动了。
电梯门开了一半,我刚要抬脚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皮鞋敲在地上的声音。
“苏小姐。”
我扭头一看。
在黑色轿车的阴影里站着个男人,他那西装熨得那叫一个平展,一道褶子都没有,腕骨白得就跟医院的石膏似的。
他手里还捏着那份离婚协议,封皮上“顾砚舟”这三个字被电梯里的光照得明晃晃的。
我往后退了小半步。我工服前襟上的咖啡渍还没干呢,黏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他的目光从我耳朵后面扫了过去,我耳朵后面有个米粒大小的刺青,那是苏氏家徽的简化版,是我十七岁生日的时侯,爸爸偷偷带我去纹的。
“十年前啊,苏氏船运部的老陈救过我。”他把领带扯松了,内衬上淡蓝色的蓝鲸图案就露了出来。他说:“他临死的时侯讲啊,要是碰到戴着这个刺青图案的姑娘,我顾某得帮她一把呢。”
我听了之后,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发紧得很。老陈呢,以前可是我爸最信得过的船务主管。三年前,他突然就辞职不干了。我妈就说他是回乡下养老去了。
顾砚舟把离婚协议翻到最后一页,跟我说:“顾氏的医疗资源能把ECMO都给覆盖了。不过呢,我现在需要一个老婆。这个老婆可不是那种商业联姻里的棋子,得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能在家族聚会的时侯帮我挡挡酒,在董事局开会的时侯给我递递文件的那种。”
这时侯电梯“叮”的一声就关上了。
我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里面的日记残页硌着我的锁骨,有点疼。我妈还在ICU里呢,监护仪一直在响。周延的瑞士账户里还放着五百万呢。
顾砚舟就说:“签吧。”
等公证处把章盖下去的时侯,我眼睛就盯着顾砚舟的婚戒看。那铂金的戒圈内侧刻着“陈叔安息”这几个字,字都被磨得有点模糊了,不那么锋利了。
顾砚舟把车钥匙扔给我,说:“去我办公室吧。你得了解一下顾氏平常的一些事情。毕竟啊,从今天起,”他低头看了看表,“再过七个小时,顾太太就得陪着我去参加顾老夫人的八十大寿了。”
他办公室的暗格藏在书架的第三层。我帮他拿文件的时侯,木榫“咔嗒”一声弹开,露出了半叠已经发黄的明信片。最上面那张明信片的邮戳是2013年6月的。父亲的字迹苍劲有力,仿佛要穿透纸面,上面写着:“老顾啊,船运的数据我都存到云盘里去了,密码就是棠棠的生日……”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问:“找什么呢?”我的手猛地一抖,明信片掉到了地上。顾砚舟弯下腰去捡,他这一弯腰,袖口滑了下去,露出半张照片。照片上,浪涛不停地拍打着甲板,一个穿着橘色救生衣的男人背对着镜头,后脖颈上有一块朱砂痣。
我知道,那就是父亲一直用项圈遮住的胎记。“这是沉船事故当天的目击者照片。”顾砚舟说,然后把照片塞回暗格里,接着对我说:“苏小姐,哦不,应该说是顾太太,有些事儿……”我直接打断了他,心里正着急母亲的事。我掐着自已的掌心,说:“我妈现在需要ECMO。别的事,等我妈醒了再说吧。”
深夜十一点,我正在公寓里整理医疗费的票据。顾砚舟的信用卡账单从文件夹里滑了出来,我一眼就看到了最下面的一条交易记录,愣住了。上面写着:“老陈,2023年11月25日,500000,十年恩情。”
这时,窗外车灯一闪。我拉开窗帘,看到楼下便利店的电子屏正在滚动新闻,标题是《顾氏集团全资收购苏氏剩余资产,周延或将面临财务审计》。
起风了,风一吹,账单被吹了起来,“老陈”两个字在风中翻动。我突然想起十七岁生日那天晚上,父亲醉醺醺地揉着我的头发说:“棠棠啊,以后要是碰上姓顾的叔叔……”
茶几上的茶具还没收拾,我蹲下去擦那个茶海,温水从指缝间流过。我突然想起母亲教过的“凤凰三点头”,她说,提壶时手腕要三起三落,这样泡出来的茶水才会清冽又甘醇。
明天就是顾老夫人的寿宴了。我正摸着茶海边缘的冰裂纹,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顾砚舟的影子映在地上,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对我说:“厨房熬了雪梨汤,你这两天老是咳嗽。”我抬起头看他。他连西装都还没脱,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衬衫上的蓝鲸图案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蓝色。保温桶的热气往上冒,弄得我眼前的视线都有点模糊了。茶海还沾着水,我用指尖在上面画了一道弧线,嘿,这弧线看起来特别像蓝鲸的尾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