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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清晨,爹爹下朝回家,突然开始收拾东西。
我刚准备去太学听课,看他如此,心里突然开始发慌,忙拉住他问:爹爹,你要去哪里
爹爹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国破在即,大丈夫当舍生取义。
短短一句话,我便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之前爹爹提到的暴
乱,终于还是快要逼进京城了。
大周朝安稳百年,早就荒废了军队操练,根本拦不住那些精锐之师。最开始,边关将领还有反抗,可随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百姓们先害怕了。
恰逢此时,入侵者领头的将领发出消息,投降则不杀,死守则屠城。人心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大周朝最难啃的那块硬骨头便这样被吞吃入腹。
入侵者势如破竹,皇帝毫无办法,只能在早朝上提出此事,要他的臣子提出解决方案。
可国难在即,却无一人开口。他们心里都知道,若是开了口,便是出头鸟,命恐怕就得不明不白地交代下去。
面对满座寂静,皇帝发了火,折子被他一股脑摔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要你们这些饭桶有什么用!皇帝破口大骂,指着那些武将:你们若是拦不住那帮蛮夷之人,便不用再回来!
武将们个个脸红脖子粗,心中不服,可骨子里对命的怜惜却让他们无力反驳皇帝。
就在此时,爹爹向前走了一步,恭敬行礼道:臣愿自请出城谈判,以保我朝数百年基业。
皇帝的目光落到了爹爹的身上,先是震惊,随后是狂喜。他大笑起来,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又冲着其他不敢说话的臣子破口大骂。
若是你们能与祝卿一样,那帮蛮人又如何能打得如此深
入祝卿一介文臣,都能舍生忘死,你们这帮酒囊饭桶,朕留着有什么用!
来人,赐祝卿黄金万两,擢升他为右丞相!
我闭上眼,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可爹爹如今就要以身涉险,我又如何能彻底冷静
大抵是看出了我的担忧,爹爹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轻声道:我不会走。
我猛然抬头,盯着爹爹的眼睛,乞求道:爹爹,你能不去吗
不可以。爹爹坚定地摇头,目光却温柔,安抚我道:但是我保证,我不会有事。安安长大了,说好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呢
那天,我哭了很久。我知道爹爹不会食言,但是这世道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他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出意外
可是爹爹从来不会放弃自己的计划,他既然说了要去,那我就一定拦不住。
第二天,皇帝带了极多的人,在城墙上为爹爹送行。
因为是爹爹的女儿,我有幸被放在了皇帝身边,另一侧则是公主和驸马。我看着城墙下的爹爹,他的身影单薄瘦弱,身边只带了三四个人,怎么看都是去送死的样子。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好酸,克制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可是我不能哭,我应该相信爹爹。
我抓紧了袖子里爹爹送我的刻着我名字的玉佩,在心中小声地、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
祝卿安,祝卿安,祝卿安。
直至爹爹彻底消失在远处,我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之后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煎熬。我总会做噩梦,梦里爹爹总是有不同的死法,要么被枪捅了个对穿,要么死于马蹄践踏之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终于有爹爹的消息传来。
没人知道爹爹孤身深
入敌营的那一个月里,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听说那一路势如破竹的蛮族精锐,竟在他抵达后的短短一天内,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场足以倾覆王朝的战争,就这样轻飘飘地结束了。荒谬得像一场儿戏。
朝堂上那些曾噤若寒蝉的大人们又活泛起来,捻着胡须,摇头晃脑:早说了,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派个使者晓以利害,自然退兵,何至于惊慌至此
仿佛那之前被吓得面无人色、推诿退缩的不是他们自己。
这些聒噪的议论,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我却充耳不闻。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只想要爹爹回来。
因此,知道爹爹没事后,我便天天都去城墙上看,想要第一时间迎接爹爹。
终于,在一个天空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傍晚,当守城士兵都开始懈怠地打着哈欠时,官道的尽头,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熟悉的身影,缓慢地移动着,闯入我早已望得酸涩模糊的视线。
他走得很慢,身形比离开时单薄佝偻了许多,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夕阳拉长了他孤零零的影子,投在空旷的官道上,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沉重。
他离开时,身边还有三四个护送他的侍卫。可如今却只剩他一人。
那消失的护卫们去了哪里答案不言而喻。
城门为他缓缓开启。我再也按捺不住,提起裙摆,跌跌撞撞地冲下城楼,向着那个蹒跚而来的身影狂奔而去。
看到我,爹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轻轻抱住我:对不起,安安,让你担心了。
没事的,爹爹。我摇摇头,却哽咽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在心里默默道,只要他没事,只要他没丢下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