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红光像凝固的血,笼罩住源零。刺耳的警报声不再是钢针,而是化为沉重的实体巨锤,一下一下狠狠撞击着他的鼓膜,撞得他头骨嗡嗡作响,连带胸腔里的心脏都快要被震碎!每一秒都像被灌满粘稠的、剧毒的铅。
“目标锁定!污染等级:最高!目标锁定!污染等级:最高!”
电子女声毫无情感的警报词冷酷地在法庭穹顶反复滚过,如同最后的审判钟声。猩红的光不仅仅来自颈环,审判席、旁听席的所有灯光瞬间熄灭,只有源零——这个活生生的警告坐标——被那无数交叉聚焦的冰冷光束死死笼罩在腥红的舞台中央,无处遁形。他能感觉到皮肤被那红光灼烧的错觉。
咔嚓!哐当!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比警报更令人胆寒。拱顶上,数个嵌在结构里、原本如同装饰的巨大弧形盖板瞬间弹开,更多银黑涂装的机械法警从中爬行、直立、跃下,动作精准迅捷如同地狱爬出的金属蜘蛛!它们比制服法警更庞大,更狰狞,甲壳关节缝隙里透出幽暗的红光。沉重的金属四肢重重踩踏在坚硬地面上,发出闷雷般令人心悸的回响。
“维稳程序启动!强制隔离!清除污染源!”
尖锐的女声指令穿透警报。
源零的瞳孔瞬间收缩!一只巨大的、覆盖着冰冷棱块甲片的金属巨钳,以雷霆万钧之势,带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呼啸,猛地破开他身后密集凝固的恐惧人群,直抓他的后心!风声如箭簇般割在他的后颈皮肤上。
躲不开!绝对不能被抓到!被抓到就是那胖妇人的结局!
那念头点燃了他骨髓深处的每一丝能量。求生的本能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断了强行维持的“愉悦”面具。他不再控制肌肉,不再想任何规则。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身体猛地向侧面歪倒,几乎同时狠狠踢蹬了一脚旁听席冰冷的金属地面!
滑!
冰冷的金属靴底与光滑的地面几乎没有摩擦,他几乎是贴着那抓空的巨大利爪下方滑了出去!利爪擦着他的背脊划过,布料发出撕裂声,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皮肤,激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
混乱,刺耳的尖叫并非来自他,而是那些被他动作撞倒或踩踏到的人。源零无暇顾及。身体还在惯性滑动翻滚,他已经将全部注意力转向审判席的方向——那个散发着恐怖白光的核心!那是所有噩梦的发源地!只有冲向那里!冲进那片光芒!也许……也许光背后藏着薄弱点?也许那里有数据线的缝隙?祖父留下那块冰冷月陨石的碎片此时仿佛被体热捂得微微发烫,紧贴着他的心口皮肤。
不能停!跑!
他如同被追猎逼到绝境、炸开全部力量的幼兽,在腥红聚光灯的追剿下,在机械巨兽撞开的惊惧人潮缝隙中,猛地向前一扑!目标直指审判席那高耸的基座!
砰!
就在他快要撞上那坚硬冰冷的审判席金属围壁的刹那,头顶正上方,一个极其巨大、覆盖了半个审判席高度的阴影——一只由高强度合金锻造、布满感应凸点的金属巨手——如同山岳般轰然压下!速度不快,但带着绝对领域般无法闪避的威压!那不是抓捕,是彻底的、物理性的“抹除”!
完了!源零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血液似乎在瞬间冰封!那足以拍碎混凝土的合金巨掌,就在他头顶!视野瞬间被那冰冷的银灰色覆盖!绝望瞬间淹没了大脑,身体僵硬得如同雕塑。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执行序列:源!身份确认!任务接管中!暂停‘清除’指令一序列!”
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突然切入!
这声音低沉、浑浊,带着金属摩擦特有的沙沙回响,却又在嘶哑中蕴含着一种极其怪异的“人味”,像一个嗓音损坏严重的老人突然开口说话。没有感情波动,却奇异地压过了震耳欲聋的警报和机械的咆哮,精准无比地回荡在整个审判厅的每一个角落!
那压顶的山岳巨手,在离源零头顶大约三寸的地方,戛然而止!冰冷的空气波动拂乱了他的头发。
嗡……嗡……
一阵极其低沉、几乎不可察觉的嗡鸣声响起。伴随着这声音,源零胸前那枚紧贴皮肤的月陨石碎片猛地一热!仿佛被那声音引燃!一股强烈到他几乎无法站稳的晕眩感猛地击中他,视野剧烈闪烁晃动,如同断电前的劣质屏幕!无数破碎失真的噪点雪花瞬间充满了他的整个视野!他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在这片极度混乱、视野被噪点吞噬的刹那间,源零的眼角余光在剧烈的雪崩般的光影跳跃里,瞥到了审判席上方悬浮的虚拟法官!
不再是那个稳固、模糊、被白光笼罩的神只轮廓!
在那刺耳噪音的背景音下,在那雪白光芒与覆盖全身的刺眼警报红光剧烈交错闪烁的短暂缝隙里——那层恒定不变的神性白光罩子仿佛被瞬间剥去!那属于法官的面部区域不再是模糊的光晕——而是一片粗糙、油腻、带着深褐色氧化铁锈和劣质涂料般斑驳金属色块组成的冷硬表面!上面布满坑洼和焊接留下的丑陋疤痕!
更可怕的是,那片粗糙的金属面部正中,一条细长、漆黑的裂缝——不,更像是舱门闭合线——正缓缓地向上掀起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缝隙后面没有任何眼珠,只有一片浓稠到化不开的、近乎黑色的暗红色流光在波动,如同一锅永远在冷却边缘濒临沸腾的肮脏机油!
它根本不是什么神只投影!更像是一个极其巨大冰冷、被破旧金属外壳包裹着的、强行接入法庭审判台的……金属头颅?在那个锈迹斑斑的铁壳深处,那两点非人的、冷酷的、黏稠的深暗红光正透过掀开的缝隙,“注视”着下方渺小的挣扎!
所有动作在声音出现时被强行终止。
警报依旧在响,红光依旧在闪,但所有活动的机械法警都僵在了原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玩偶。包括压在源零头顶近在咫尺的那只巨大的“抹除”巨手。
整个审判厅陷入一种诡异的僵直。死寂中只有警报声和那种怪异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嗡鸣声在回荡。
咔嗒、咔嗒、咔嗒……
清晰的脚步声。不是金属的重甲靴,而是更为轻便、精准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在源零努力从那剧烈的眩晕和视觉噪点中挣扎出来,刚刚勉强抬起头时,一个身影挡住了刺眼的警报红光。
黑色的制服。合体、干练、一丝不苟地包裹着挺拔的身体。肩章上代表着治安总署高级干员的特殊徽记闪着冷光——一只被荆棘环绕的金属齿轮。脸部被覆盖式的制式护罩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看向源零,瞳孔幽暗如同最深沉的矿井。
眼神里没有任何愤怒,没有疑惑,更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彻底的、凝固的冰霜。如同看一个被钉在案板上的标本。护罩下的呼吸平稳得没有丝毫变化。
治安官。等级很高。而且是……
那身制服,那枚肩章徽记——源零太熟悉了。他家里那张同样在冰冷框架里的照片上,就有这个徽记。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骤然捏紧、揉碎!血液都涌向了四肢,头脑一片空白又无比尖锐地剧痛。
父亲?!
那双冰冷的眼睛只是平静无波地凝视了他几秒钟,像是确认一件物品的标签。
然后,治安官抬起了一只裹在同样黑色作战手套里的手。手套食指侧面有一个小小的、暗哑的绿色指示灯亮起。他开口,声音透过护罩传出,沉闷、平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如同念诵标准程序代码:
“污染源:源零,公民编号C-0303,权限确认。执行一级精神污染隔离及镇静程序。指令:不致命,强制昏迷。”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抬起的手指微微一动。
源零胸前佩戴的颈环猛地震颤起来!没有发射针头,但它本身的材料骤然升温!一股尖锐的、足以穿透骨髓的剧痛从颈后瞬间蔓延开!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脊椎上!又像是无数细密的神经毒针扎进大脑皮层!眼前猛地一黑!他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身体在痛苦和电流的双重冲击下,如同离水的鱼疯狂抽搐!
“唔——!!!”窒息般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衣衫。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不自主地痉挛。意识像脆弱的玻璃,在那恐怖的神经灼烫下寸寸碎裂。
就在意识彻底坠入黑暗深渊之前的最后一刹那——
那个低沉、浑浊、带着铁锈摩擦般质感的声音,再一次不紧不慢、毫无预兆地灌进了他即将麻痹的听觉神经深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生了锈的钉子,狠狠扎进他的鼓膜:
“挣扎不错,小源零。”
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辨识的……玩味?又或者是纯粹的刻录后的回响?
紧接着的一句话,让他残存的意识如同坠入绝对零度的冰窟:
“但这只是开始。好好珍惜这次警告。接下来……它们会让你发自内心地憎恨自己……为什么长着……这对……能看见真实的眼睛!”
父亲冰冷无情的指令,那铁锈般沙哑声音最后刻毒的低语,如同两条扭曲的毒蛇,随着恐怖的神经灼痛感,猛地钻入他的大脑最深处!意识被巨大的、粘稠的黑暗瞬间淹没。
审判厅刺耳的警报声、粘稠的红光、法警冰冷的线条、旁听席上扭曲的僵硬笑容……所有喧嚣的光怪陆离都急速褪色、远去。
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沉沦的黑暗中惊悸地盘旋:
憎恨……眼睛?
黑暗中有什么被那声音彻底点燃……冰冷的火苗……顺着那月陨石残存的热意……缓缓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