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扫描盘那垂死挣扎般的疯狂噪音和闪烁红光,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在父亲身影消失、暗门彻底闭合的瞬间,猛地沉寂下去。
不是停止,而是被强行压制。
嗡鸣声被压缩成一种低沉、断续、如同濒死野兽喉间最后咕噜的杂音。刺目的红光也迅速黯淡,最终维持在一个比之前更微弱、更不稳定的暗红状态,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扫描盘本身悬停在空中,边缘细微的震颤并未消失,反而带上了一种精疲力竭后的麻木抖动。盘踞在平台边缘的拘束臂也停止了震颤,末端的红光恒定地亮着,却失去了之前那种凶戾的活性,更像是冰冷的指示灯。
病房重新陷入死寂。但这死寂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极度压抑的疲惫感。空气里残留着电子元件过载后的焦糊味和更浓郁的消毒水气息。
源零的意识核心,那簇在父亲冰冷问话和铁锈失控风暴中剧烈爆燃的冰冷火焰,此刻并未熄灭,反而在伪装堡垒的深处燃烧得更加沉静、更加锐利。它像一颗被淬炼过的钻石核心,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混乱余波,只留下冰冷的、高度凝聚的感知。
他清晰地“听”着铁锈扫描盘那如同坏掉引擎般的断续杂音。
他“感受”着拘束臂末端红光带来的微弱热辐射,恒定而冰冷。
他“捕捉”着墙角液滴砸落凹槽的细微震动——啪嗒…啪嗒…
那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种被强行拉长的、迟滞的节奏。
时间在高度凝聚的感知下,流淌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在粘稠的冰浆中跋涉。源零维持着那具“死亡”躯壳的绝对静止。呼吸的迹象被彻底抹除,心跳被压制到极限边缘,如同冰层下即将断流的暗河。身体的每一寸都沉重如铅,肌肉的疲惫感如同实质的枷锁。只有意识核心那簇冰冷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支撑着堡垒的完整,监控着内外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在绝对的沉寂和伪装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病房入口方向的暗门,再次无声地向内滑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父亲。
两个穿着厚重、哑光灰色防护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防护服覆盖全身,连面部都被完全遮蔽在深色的、毫无反光的弧形面罩之后,看不到任何表情或特征。面罩眼部位置是两块深色的单向可视镜片,反射着病房惨白的光线,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们动作精准、无声,带着一种非人的效率感。其中一个推着一架同样哑光灰色、结构异常简洁的金属平板推车。
他们没有看悬停的铁锈扫描盘,也没有看盘踞的拘束臂,径直走向平台。他们的目标明确——平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源零的意识核心瞬间绷紧!堡垒深处的火焰无声地摇曳了一下。
两个灰衣人停在平台两侧。没有交流,没有多余的动作。其中一人伸出手,那只包裹在厚重防护手套里的手,动作平稳、毫无情感,直接探向源零颈后连接着神经线的压敏接口。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皮肤!一股寒意瞬间窜遍源零全身!堡垒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那簇火焰几乎要本能地爆发出反抗的意志!他死死压制住!
灰衣人的手指在接口处轻轻一按,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连接着神经线的细线接口被干脆利落地拔除!一股细微的、如同线路被切断的麻痹感瞬间从颈后传来!
紧接着,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伸向源零左臂肘内侧的注射口。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咔哒”轻响,连接着金黄色粘稠液体的细管也被拔除!手臂内侧传来一阵短暂的、被抽离的空虚感。
束缚身体的线缆被清除。源零感到身体似乎轻了一分,但那沉重的伪装压力丝毫未减。
两个灰衣人同时伸出手,动作如同镜像般同步。四只包裹在厚重防护手套里的手,稳稳地、毫无怜悯地抓住了源零的肩膀和髋部。那力量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处理物品般的冰冷感。源零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块沉重的木板,被他们从冰冷的平台上硬生生地抬了起来!
悬空!
失重感瞬间袭来!堡垒深处的火焰猛地一缩!巨大的暴露感和被彻底掌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他淹没!他调动全部意志,将身体维持在最彻底的僵直状态,如同真正的尸体,任由对方摆布。
他被平稳地、毫无颠簸地放到了那张哑光灰色的金属平板推车上。推车的金属表面冰冷刺骨,透过薄薄的衣物直接渗透皮肤。身体接触金属的瞬间,他感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电流感扫过全身,仿佛推车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扫描器。
两个灰衣人一左一右站在推车旁,如同两尊灰色的石像。推车被无声地推动,轮子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极其轻微、却如同碾在神经上的摩擦声。
推车经过悬停的铁锈扫描盘下方。源零虽然闭着眼,但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暗红微弱的扫描光束如同垂死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他的身体。扫描盘发出一阵极其短促、如同被噎住般的杂音,随即彻底沉寂下去,连那微弱的红光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推车经过墙角那不断滴落浑浊液体的装置。啪嗒…
一滴新的液体脱离管口,缓慢下坠。源零的意识核心捕捉到那滴液体划过空气的轨迹,带着一种被遗忘的、粘稠的绝望感。
推车被推出了病房,进入了隔离墙外那片深沉的黑暗区域。
这里的光线极其黯淡,只有墙壁高处镶嵌着几盏发出微弱幽绿色指示灯的应急光源,勉强勾勒出狭窄通道的轮廓。空气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地下深处特有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尘埃的阴冷气息。通道两侧是光滑冰冷的金属墙壁,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推车在通道中平稳前行。灰衣人的脚步和车轮的滚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形成一种单调、冰冷、令人窒息的节奏。嗒…嗒…咕噜…嗒…嗒…咕噜…
绝对的黑暗和未知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浓雾包裹着源零。他只能依靠那高度凝聚的感知力,捕捉着推车的每一次轻微转向、每一次遇到坡度的倾斜、每一次经过墙壁上不同间隔的幽绿指示灯时带来的微弱光线变化。
堡垒深处的火焰燃烧得更加专注。他将所有感知都集中在维持伪装上,将推车的颠簸、通道的阴冷、灰衣人无声的存在感,都强行解析为纯粹的物理现象,剥离掉任何情绪色彩。
通道似乎很长。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尺度。
推车猛地停了下来。
源零的感知瞬间提升到极限!
前方传来沉重的金属结构运动的声音。不是液压的轻响,而是巨大的、厚重的金属门扇被某种强力机构缓缓拉开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嘎吱……嘎吱……如同巨兽张开冰冷的钢铁口器。
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浑浊的冷风猛地从前方涌来!带着浓重的机油味、金属粉尘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巨大机器内部散发出的、沉闷的运转噪音和热量混合的气息。
推车再次被推动,进入了这个新的空间。
这里的空气瞬间变得不同。不再是病房里那种被消毒水强行净化的冰冷,也不是通道里阴冷的地下气息。而是一种……巨大的、空旷的、带着强烈金属回响和无数细微机械运转噪音的工业空间感!空气仿佛在微微震动!远处传来隐约的、如同沉重链条拖拽的铿锵声,还有某种低沉、恒定的能量核心嗡鸣!
推车在某种光滑的、可能是金属网格的地面上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然后再次停下。
源零感到自己被抬了起来!离开了冰冷的推车!
这一次,他被放入了一个更加冰冷、更加狭窄的容器里!
触感是光滑、坚硬、毫无温度的金属内壁!空间极其狭小,刚好容纳他的身体,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隙!肩膀和髋部被金属壁紧紧卡住!头顶上方很近的地方就是冰冷的金属顶盖!他被放置在一个……金属箱子里?!
箱体内部一片漆黑!绝对的、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暗!比通道更甚!
紧接着,头顶传来沉重的金属盖板合拢的闷响!咔嚓!伴随着清晰的、多道锁扣被旋紧的金属咬合声——咔哒!咔哒!咔哒!
最后一声锁扣闭合的脆响,如同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绝对的黑暗!
绝对的寂静!
绝对的禁锢!
他被彻底封死在一个冰冷的金属棺椁之中!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堡垒剧烈地晃动!意识核心那簇冰冷的火焰在绝对的黑暗和禁锢中疯狂摇曳!巨大的恐慌如同黑色的潮水试图将他彻底吞噬!
源零死死地咬住牙关,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本能的挣扎冲动!他将身体死死地固定在箱底冰冷的金属面上,维持着最彻底的僵直!连指尖都不敢有丝毫颤动!
在这片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囚笼里,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身下金属箱体传来的、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震动。那是整个巨大空间里无数机器运转产生的共鸣,通过箱体传递进来,如同大地深处的心跳。
还有……他自己。
堡垒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在剧烈的摇曳后,并未熄灭。
反而在绝对的黑暗和禁锢中,在身下那如同大地心跳般的震动传导下……
它开始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
扩张感知的触角。
如同在漆黑的深海底部,一株微小的发光水母,第一次尝试着,去感知这片冰冷、巨大、充满未知的……金属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