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生活似乎重新变得密不透风。
可那个深灰色的幽灵,并未彻底消失。
无论他死,还是他活。
他成功了。
一种比恨更冰冷、更绝望的寒意,攫住了我的四肢百骸。
几天后,一个护士打电话给:林晚女士吗顾一铭先生已经签署了自动出院同意书,于今日上午十点自行离开了。他留下的紧急联系人是您。院方需要告知您后续的......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听筒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毯上。
他走了。
连最后的涟漪都吝啬给予。
直到三个月后。
一封没有寄件人的快件,送到了我的办公桌上。
牛皮纸信封,薄薄的。
我打开了它。
里面只有一把钥匙。
钥匙圈上挂着一个塑料牌,上面印着一串模糊的数字:7-2-603。
这个地址,刻骨铭心!
那是我们结婚之初,租住的第一套小公寓。
楼梯房,顶楼,夏天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
在那里,我们吃过无数顿简单的晚餐,分享过创业初期的每一个微小喜悦和沉重压力。
后来他事业腾飞,搬进了市中心的大平层。
这把钥匙连同那段拮据却鲜活的岁月,早就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他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抓起钥匙,想把它连同信封一起扔进垃圾桶。
可我却发现,钥匙圈上还套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金属环。
那是一个手工弯成的细铁丝圈。
圈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划上去的字母:
W.W.
林晚。
晚晚。
它廉价、笨拙、甚至有些丑陋。
却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印记。
一种尖锐的、被硬生生撕列的疼痛,从心脏深处蔓延开。
他用这种最决绝、最顾一铭的方式。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
只留下这把来自过去、指向最初的钥匙。
它沉默地躺在我的掌心,带着旧日尘埃的温度,和刻骨铭心的余烬,无声地灼烫着。
【顾一铭视角】
我叫顾一铭。
现在,我只是一个被掏空的壳,一个在泥泞里腐烂的失败者。
消毒水的味道还粘在鼻腔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医院宣告终结的冰冷。
我签了那张自动出院的纸。
晚晚说得对,那是份遗嘱是我最后的、最卑劣的算计。
想用死和钱,把她永远拴在我名字的阴影里。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连滚蛋都滚得这么难看。
她走了。
那句没有半点关系像把烧红的刀子,搅碎了我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她关上病房门的声音,是世界的终场铃声。
心,灵魂,被彻底放干了。
那天。
我像个孤魂野鬼,在城市游荡。
脚步带着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个街角。
那个有豆浆油条摊的街角。
雨棚下昏黄的灯光,像一个遥远的、温暖的坟茔。
然后,我看到了她。
晚晚。
她撑着伞,站在光晕里,手里拿着那个装着油条和豆浆的纸袋。
血液疯狂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身体先于意识动了起来。
我冲进雨棚,像个溺水的人扑向唯一的浮木。
将买的豆浆和油条递到她面前。
给,给你买的,豆浆和油条......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怕看到厌恶,看到我早已熟悉的、将我判了死刑的漠然。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葱,
我像个急于证明清白的孩子,这次我特意,特意跟店员说了三遍没放葱,真的一点都没放......
我捧着那个廉价的、湿漉漉的纸袋。
像捧着心脏仅存的一点余温,献祭般地递到她面前。
我在等。
等一个微小的可能。
等一个奇迹。
等她说一句算了。
或者哪怕只是看我一眼,眼神里有一丝松动。
时间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没有接袋子。
她却拿出了手机,点开了她的朋友圈。
我的血瞬间凉透了。
屏幕上,是我。
是我那张顶着青菜叶、肿着香肠嘴的、狼狈到极致的脸。
配着那句像淬了毒的匕首一样的文字:【谢邀,人在火锅店,刚泼完前夫。[微笑]】
灭顶的羞耻感瞬间将我淹没。
我像个被扒光了衣服丢在闹市的小丑。
所有精心策划的深情,所有孤注一掷的表演,在她平静的展示下,都变成了供人娱乐的、滑稽不堪的垃圾。
在她眼里,不过是场场沾满油污的闹剧。
她,远到遥不可及。
她再次滑动屏幕。
将那些刺目的词条,那些最滑稽的瞬间,被高清无马地陈列在我眼前,像公开处刑的刑具:
沸!直播吃辣锅涕泪横流求复婚
爆!我火锅店怒泼前夫
顾氏总裁追妻火葬场名场面
年度沙雕表情包预定:香肠嘴顾总
顾一铭
猫都嫌弃的男人
她的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彻底洞穿的、近乎悲悯的冷漠。
那冷漠比任何唾骂都更致命。
顾一铭,闹够了吗
你让我觉得,她顿了顿,很掉价。
很掉价。
三个字。
轻飘飘的三个字。
却像万吨巨锤,狠狠砸碎了我最后一点支撑。
身体顺着冰冷的柱子滑坐下去。
她绕过我这个失魂落魄、挡在面前的废物,走了。
晚晚,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喉咙里挤出溺水般的嘶鸣,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现在的我,不是以前那样了......
她的脚步顿住了。
顾一铭,你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对我来说,早就没有区别了。我已经不关心了。
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她走了。
她不关心了。
我彻底,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
后来我像个真正的幽灵。
公司
那艘注定沉没的破船,让它沉吧。
房子
冰冷的坟墓。
我用酒精和不知名的药片麻痹神经。
胃里像有把刀在搅,吐出来的都是黄绿色的胆汁和血丝。
无所谓,疼点好。
疼,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虽然活得像个笑话。
我像个卑劣的偷窥者,在她生活边缘的阴影里苟延残喘。
写字楼下、商场角落、瑜伽馆对面的树下。
我不敢靠近,只是,只是想看看她。
是该结束了。
我把自己关在旅馆里。
药片混着辛辣的液体吞下去,像吞下无数颗燃烧的炭。
身体很重,意识却在飘。
眼前闪过很多画面:民政局门口她签字的决绝,瑜伽馆里她专业的冷静,猫咖里她看我被挠时的轻笑,火锅店里她泼过来的滚烫红油......
最后定格在雨棚下,她冰冷地说不关心了的侧脸。
真好。
终于要结束了。
但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一个念头像回光返照般闪现。
不是遗嘱,不是钱。
是一个地方。
一个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的顶楼出租屋,7-2-603。
那里,有过相拥取暖的体温,有过我们最初、最干净的模样。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起来,翻箱倒柜。
在一个旧钱包最里层的夹层,我摸到了一把铜黄色的、带着锈迹的钥匙。
钥匙圈上那个印着7-2-603的塑料牌,字迹都磨花了。
我握着它,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
我需要留下点什么。
不是给她的负担,不是纠缠。
是一个来自那个最初的顾一铭的、笨拙的告别。
我颤抖着,找到一小截废弃的铁丝。
用水果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那纤细的铁丝上,一点一点,刻下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母:W.W.。
晚晚。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最干净的事了。
做完这一切,身体的力量彻底抽空。
我倒回床上,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钥匙会到达她手里吗
她看到会是什么表情
厌恶冷笑
都不重要了。
晚晚,对不起!
那把钥匙,是还给过去的。
那个还有资格爱你的顾一铭,早就死在野心的膨胀和愚蠢的表演里了。
我闭上眼,沉入无边的、冰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