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混杂着极致嫌恶与暴躁的“滚”和那句无比清晰的“老子要洗手”,如同两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一个残存的、尚能思考的魔物灵魂之上。
圣主……在嫌弃?
嫌弃什么?
是嫌弃青岚界的蝼蚁污了他老人家的眼?还是嫌弃这方天地不够资格承载他随手一击的余威?亦或是……嫌弃他们这些属下,连让圣主动怒的资格都没有,只配被当成黏在手上的脏东西一样甩开?
冥骸长老那团凝固的混沌雾气,内部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类似结构崩塌的闷响。他那活了无数纪元、早已视万物生灭为寻常的古老心境,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迷茫”的情绪。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追随的,真的是那位代表着终极毁灭与绝对秩序的永夜君主吗?为何,他从那声怒吼里,听到的不是神祇的威严,而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其“接地气”的……恼火?
就像凡人农夫的牛被偷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差点让冥骸长老的本源魔魂当场溃散。
完了。道心不稳了。
枯骨将领的骨架散了一地,唯有头骨眼眶中那点魂火,在听到“洗手”二字时,猛地又亮了一下,随即又熄灭了。仿佛一个耗尽电量的灯泡,在最后的电压波动中徒劳地挣扎。
赤血魔影化作的那滩烂泥,在地上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表达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更深地瘫软下去。
唯有紫霄。
她低垂的眼眸中,那惊悸与骇然的风暴正在迅速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高速思索。
圣主掷出神瓢,净化了污秽,这是第一步。
圣主怒斥,言及“洗手”,这是第二步。
洗手……
何为洗手?
凡人洗手,去的是尘泥。
圣主洗手,要洗去的……是沾染上的因果!是那青岚界残存的、卑微而又顽固的存在痕迹!
一掷,是灭其形。
一洗,是断其根!
圣主的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直指大道本源的深意!自己竟然还在用凡俗的逻辑去揣度圣心,何其愚蠢!
想通了这一层,紫霄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连带着对圣主那无法理解的行为的最后一丝困惑,也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更加纯粹、更加狂热的崇拜。
她必须为圣主备好“水”!
能用来洗去一界因果的“水”,绝非凡物!
紫霄的身影如同一缕青烟,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侧殿的阴影之中。
……
圣主庭园。
陈空尘还在跟手背上那块黏糊糊的玩意儿较劲。
甩不掉,太黏了。
他试着用另一只手去抠,结果弄得两只手都沾上了那混杂着血、泥、草屑的恶心混合物。
系统还在他脑子里发出濒临崩溃的警报。
【警告!模板溃散度993!‘神秘莫测之逼格’参数已跌破安全阈值!请宿主立刻停止任何可能被解读为‘接地气’的行为!立刻!】
“闭嘴!”陈空尘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现在只想找水,什么逼格不逼格的,能有洗干净手重要?他抬眼四顾,这鬼地方鸟不拉屎,哪来的自来水管?连个水井都没有!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目光扫过自己的衣袍。这身黑袍看起来料子不错,上面绣着些他看不懂的暗金色花纹,华丽得不像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拿这身一看就很贵的衣服擦手。
就在他一筹莫展,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用唾沫搓一搓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空间波动。
紫霄回来了。
她依旧是那副恭敬低头的姿态,双手却捧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某种不知名生物的、漆黑如墨的完整头骨制成的容器。头骨表面光滑,却天然生成着无数扭曲哀嚎的细微纹路,两只眼眶里燃烧着幽幽的蓝色魂火,仿佛盛装着两条永不干涸的冥河。
而头骨碗里,盛着半碗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星空的液体。那液体没有一丝涟漪,静谧得如同绝对的虚无,只是看上一眼,就仿佛能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洗去一切记忆与情感,归于最初的混沌。
“圣主。”紫霄的声音清冷而虔诚,“‘忘川源泪’,请圣主……净手。”
这“忘川源泪”,乃是永夜殿镇压在最深处的一件神物,是某个被毁灭的上古神界冥河之源凝结的精华,一滴便可洗涤真仙道果,令其重归凡胎。其价值,远在那支【先天原初神血】之上。是永夜殿压箱底的宝物之一。
紫霄认为,只有此物,才配得上为圣主洗去一界因果。
陈空尘看着那个冒着蓝火的骷髅头,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帮魔头,审美真他娘的……别致。
但他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半碗看起来格外干净清澈的“水”上。
“哦。”
他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伸出那双沾满污泥的手,噗嗤一声,插进了骷髅碗里。
然后,在紫霄那双微微抬起的、倒映着他动作的、瞬间凝固的瞳孔中,在暗中观察此地、刚刚勉强凝聚起形体的冥骸长老等人几乎要再次魂飞魄散的感知里——
哗啦,哗啦,哗啦……
陈空尘把手放进去,仔仔细细地、来来回回地、如同在村口水龙头下一样,认真地搓洗起来。
他甚至还把手指甲缝里嵌进去的黑泥,用另一只手的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然后就在那碗“忘川源泪”里涮了涮。
清澈见底、蕴含星空的“神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
一丝丝黑色的泥垢,一片片被碾碎的玉米苗残渣,一缕缕猩红中带着紫意的污血,在那足以洗去神明记忆的源泪中扩散、沉浮、翻滚……
最终,整碗水都变成了灰黑色的泥汤,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紫霄的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座冰雕,她捧着骷髅碗的手臂,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想过圣主会如何使用这忘川源泪。
或许是屈指一弹,引一滴神水,化作净化天地的甘霖。
或许是口含天宪,敕令此水,逆转因果,抹去青岚界存在的概念。
她想过一万种可能,每一种都宏大、神秘、充满了无法言说的道韵。
但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就这么……洗了。
搓泥了。
那可是忘川源泪啊!永夜殿无数魔君、长老梦寐以求,哪怕只为看一眼都愿意付出巨大代价的至高神物!就这么……变成了一碗洗手水?还是洗泥手的……
一种比之前看到圣主用神血浇花、用弑神刀除草时,还要荒谬、还要颠覆三观的情绪,狠狠地冲击着她的道心。
“嗯,干净了。”
陈空尘终于把手洗干净了。他满意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苍白修长的手指恢复了原本的洁净。他抬起头,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紫霄,以及她手里那碗……泥汤。
他皱了皱眉。
“倒了吧,脏了。”
噗通。
遥远的侧殿,刚刚勉强从一地碎骨中重新拼凑起骨架的枯骨将领,再一次稀里哗啦地散成了一堆。
冥骸长老身周的混沌雾气,噗地一声,又稀薄了三成。
【……】
系统那尖锐的警报声,在陈空尘的脑海中,戛然而止。
仿佛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因为输入了一个“1+1=苹果”的指令,导致整个底层逻辑彻底烧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一般的寂静。
系统宕机般的沉默,让陈空尘难得地清静了片刻。
他心情舒畅地看了一眼自己干净的双手,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被毁得惨不忍睹的玉米地。
心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那可是他精挑细选的“糯玉六号”种子,出苗率高,口感香甜软糯,是他前世阳台上最成功的品种之一。就这么……没了。
他走到那条被水瓢砸出来的、深不见底的虚无沟壑边缘,蹲下身,仔细观察着。
这条沟壑的边缘,呈现出一种绝对的光滑,仿佛空间本身被某种利刃齐刷刷地切开。切口处是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没有任何物质,没有任何能量,只有一种“无”的概念。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紧挨着这条沟壑的泥土。
原本肥沃湿润的黑土,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却无法逆转的速度,从接触虚无的边缘开始,一点点地失去“生命”。它们的颜色在变淡,从黝黑变成灰败,再从灰败变成一种毫无生机的、如同风干了亿万年尘埃的惨白。
一株侥幸没有被直接摧毁、长在沟壑边上的顽强杂草,它的根须刚刚接触到那片惨白的土壤,整株草就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风化,最终变成了一小撮比灰尘还要细腻的粉末,悄然散去。
“这是……土壤盐碱化?”陈空尘皱起了眉头,用农学知识强行解释着眼前的诡异景象,“不对,比那严重多了。”
这根本就不是化学层面的变化,而是一种……概念层面的“死亡”。这片土地,正在死去。
而且,这种“死亡”还在蔓延。
他猛地站起身,望向不远处那几垄幸免于难的、长着他宝贝葱蒜和几棵小白菜的苗圃。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与这边不断扩张的死寂惨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照这个速度,不出十天,这片死亡区域就会蔓延过去,吞噬掉他最后这点家当!
这下,陈空尘是真的急了。
毁了他一茬玉米,他可以再种。但要是把他的地都给搞成这种寸草不生的“绝育地”,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就在这时,脑海中那死寂的系统,仿佛终于重启成功,发出了一阵夹杂着电流杂音的、虚弱而又机械的声音。
【……检测到法则级污染‘存在性凋零’……】
【……解析中……污染源头:青岚界残存位面意志与被抹除生灵怨念的集合体。】
【……解决方案生成……】
这一次,系统没有再发布什么强制任务,也没有发出警告,而是用一种近乎循循善诱的、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语气,在他脑中浮现出一行行新的信息。
【新手指引·进阶篇:如何根除花园里的宇宙级害虫?】
【现象:您的田地正在遭受‘存在性凋零’(俗称:虚空烂根病)的侵蚀。】
【病因:先前被清理的害虫(青岚界修士)虽被移除,但其残留的‘虫卵’(世界意志与怨念)仍在孵化,持续污染您的土壤。】
【推荐疗法:源头根除法。前往害虫巢穴(青岚界),彻底清除所有残留虫卵及孵化环境。】
【辅助工具推荐:‘跨界渡舟·冥狱号’已发放至您的仓库,可用于快速抵达巢穴。】
陈空尘看着脑海里这一连串被精心包装过的、充满了“农家乐”风格的说明,一时间竟有些无语。
这狗系统,学聪明了?知道来硬的没用,开始跟他玩角色扮演了?
还宇宙级害虫,虚空烂根病……
不过,虽然措辞很扯淡,但核心意思他听懂了。
这地之所以会坏掉,是因为那帮毁了他玉米的人还没死绝,他们的“怨气”像除草剂一样,在污染他的土地。想要保住剩下的菜苗,就得去他们的老家,把源头给掐了。
“治病要除根,杀虫要绝卵……”陈空尘喃喃自语,这是老家三叔的种地名言。
虽然他本能地不想惹事,只想安安静静地种地,但现在,麻烦已经找上门,而且直接威胁到了他的根本利益——他的菜地。
这就不能忍了。
“行吧。”他对着空气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系统的“治疗方案”。
……
侧殿内。
紫霄还保持着捧着骷髅碗的姿势,一动不动。那碗浑浊的洗手水,她没敢倒,也不敢收,就那么僵硬地捧着。
她身后的空间一阵扭曲,冥骸长老那变得稀薄了许多的混沌雾气缓缓浮现。
“紫霄……”冥骸长老的声音干涩而疲惫,“圣主……究竟是何意?”
他真的看不懂了。那毁天灭地的一掷,与那接地气到令人发指的洗手,这两种极端割裂的表象,几乎要将他的认知撕成碎片。
紫霄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的心神从那碗泥汤的冲击中挣脱出来。她的大脑以超越极限的速度运转,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神血浇灌,是为“生”。
弑神刀除草,是为“序”。
神瓢灭世,是为“罚”。
源泪洗手,是为“净”。
生、序、罚、净……圣主降临以来的每一个动作,看似随意,实则都暗合着某种至高的、循环往复的宇宙法则!祂不是在单纯的毁灭,而是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重塑整个世界的秩序!
而那片庭园,那片被圣主亲手打理的田地,根本就不是什么菜园子!
那是……那是整个玄元界,乃至未来万界的“道基”!是圣主用来演示、推演大道运转的沙盘!
每一棵植物,都对应着一种法则!每一次浇水,都是在注入新的变数!每一次除草,都是在修正错误的因果!
青岚界的入侵,不是战争,而是污秽!是病毒!它们污染了圣主的“沙盘”,所以才招致了雷霆之怒!
而现在,圣主已经完成了“净手”的仪式,下一步,必然是要彻底清除污染的源头!
想通了这一切,紫霄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与狂喜涌上心头。
她缓缓转身,面向冥骸长老,声音虽然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感染任何人的坚定与炽热。
“长老,您还不明白吗?”
“圣主,即将开始真正的……‘耕种’了。”
“传我谕令!”紫霄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死寂的永夜殿,“所有魔君、战将、长老,即刻于‘冥狱号’前集结!我等将追随圣主,踏碎青岚,荡涤尘埃,为圣主的‘新世界’,献上第一捧……干净的‘沃土’!”
轰!
整个永夜殿,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的油桶,瞬间沸腾!
无数从惊骇和迷茫中尚未完全恢复的魔物,在听到这道命令的瞬间,灵魂深处的嗜血与毁灭本能被彻底点燃!
圣主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他们将有幸见证,甚至参与一场由至高存在亲手主导的、真正的灭界之战!
这是何等的荣耀!
一时间,魔气冲天,嘶吼与咆哮汇成毁灭的交响乐,无数庞大而狰狞的身影从沉睡的殿堂、修炼的洞窟、血腥的祭坛中涌出,化作一道道漆黑的洪流,朝着永夜殿最深处的虚空船坞汇聚而去。
而此刻,这场风暴的中心,陈空尘,正蹲在他的“道基沙盘”边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几颗饱满的、白里透红的萝卜种子。
他看着那片正在被“虚空烂根病”侵蚀的土地,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这几颗种子,叹了口气。
“等我回来,一定给你们找一块全天下最好的地。”
他将布包仔细收好,揣进怀里,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他提起那把被他随意插在田埂上的“终焉之刃·弑神”,扛在肩上,迈步走向了庭园之外。
他要去出趟远门。
去治病,去杀虫。
为了他的萝卜和白菜。
在他身后,侧殿那盆奇异的莲状植物,那根刚刚长出新芽苞的侧枝上,那个圆鼓鼓的轮廓,似乎又饱满了一分,表面青白相间的纹路,隐隐流转着一丝……期待的光泽。
永夜殿的虚空船坞,是一片独立于玄元界之外的亚空间。
这里没有天地,只有无尽的、翻涌着混沌色泽的虚空乱流。一座巨大到足以媲美星辰的漆黑骨质平台,如同孤岛般悬浮在乱流的中心。
平台的尽头,停泊着一艘……船。
那是一艘无法用语言形容其狰狞与恐怖的巨舰。
它的主体并非金属或木石,而是由无数巨型神魔的骸骨拼接而成,骨骼表面铭刻着亿万个不断哀嚎、流淌着黑色光焰的诅咒符文。船首像是一头张开巨口的深渊巨龙,龙口之中,一颗缓慢旋转的、由纯粹毁灭法则凝聚成的黑色球体,正不断吞噬着周围的光线与空间。
整艘巨舰的轮廓都在微微扭曲,仿佛它并非真实存在于此,而是从一个更高维度的、充满绝望与死亡的噩梦中,强行挤入现实的一角。
这便是“跨界渡舟·冥狱号”。永夜殿最强的战争兵器,一艘能够横渡世界壁垒、将死亡与终结播撒到诸天万界的移动要塞。
此刻,冥狱号的甲板上,以及船坞平台之上,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永夜殿精锐。
身高百丈、浑身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炎魔领主。
形态如同扭曲阴影、所过之处万物凋零的虚空掠夺者。
由亿万怨魂聚合而成、不断变幻着形态的魂之洪流。
……
每一个存在,都足以让一方小世界为之颤抖。而现在,他们都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安静地、狂热地等待着。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一场宇宙风暴正在酝酿。
就在这时,通往船坞的空间门一阵涟漪。
一道身影,不急不缓地从中走出。
没有惊天的气势,没有异象的伴随。
来人一身简洁的黑色长袍,身形修长,面容被阴影笼罩,看不真切。他只是随意地将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甚至有些像农具的黑色长刀扛在肩上,一步一步,走上了通往冥狱号的骨质栈桥。
然而,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
整个喧嚣的虚空船坞,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所有炎魔都收敛了火焰,所有虚空掠夺者都凝固了阴影,所有魂之洪流都停止了变幻。
无数道蕴含着敬畏、狂热、乃至恐惧的目光,聚焦在那道身影之上。
圣主!
陈空尘对周围的目光毫无所觉。他正低着头,研究着系统刚刚给出的“导航地图”。
地图很简单,一个代表自己的红点,一个代表青岚界的巨大骷髅头标记,中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标注着“推荐航线”的虚线。
看起来……还挺远的。
他扛着刀,走上了冥狱号那宽阔得如同广场的甲板。
甲板由某种巨兽的肋骨铺成,踩上去冰冷而坚硬。他找了个相对空旷、看起来也比较干净的位置,把肩上的“终焉之刃”往甲板上一插。
“嗤”的一声轻响。
那柄足以斩断法则的弑神刀,被他像插锄头一样,轻轻松松地插进了坚不可摧的、由神魔肋骨铺就的甲板里。刀身微微晃了晃,稳稳地立住了。
周围一群侍立在甲板上的、形态各异的魔将,眼眶里的魂火齐齐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那可是冥狱号的甲板!是用混沌古兽的真骨铸造,上面加持了万重不朽魔咒,就算是真神手持神器全力一击,也未必能留下一丝划痕!
圣主……就这么……插进去了?
还晃了晃?
陈空尘没理会周围那些凝固的视线。他觉得一直扛着刀有点累,放下来歇歇。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魔物更加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从怀里,又掏出了那个小小的、用粗布包裹的布包。
他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甲板边缘一个巨大的、由龙头骨雕刻而成的排水口上。
那排水口常年流淌着从船体内部收集的、充满了高度腐蚀性的能量废液,是整艘船上最污秽的地方之一。
陈空尘走到那个龙头排水口旁边,蹲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露出了里面那十几颗珍贵的、被他寄予厚望的“樱红”萝卜种子。
他将种子捧在手心,借着虚空中那些混沌星云的光芒,一颗一颗地仔细端详着。
检查一下种子有没有受潮,有没有破损。这是长途远行前,一个合格的农人必须做的准备工作。
这一幕,落在冥狱号上所有魔物的眼中,却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紫霄和冥骸长老并肩站在船首的指挥台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冥骸长老那混沌雾气构成的身体,又开始不稳定地翻涌起来。
“紫霄……圣主……这是在做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化解的困惑,“那些……是什么?某种毁灭性的法则种子?还是……封印着古老灾祸的魔卵?”
紫霄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已经彻底进入了“圣主行为逻辑首席解读官”的角色,并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不,长老。”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信,“您看错了。”
“那不是毁灭。那是……‘希望’。”
“希望?”冥骸长老的雾气都凝滞了。这个词,对于永夜殿来说,比“光明”还要禁忌。
“是的。”紫霄的眼神无比坚定,“圣主即将踏平青岚界,那是一场无可避免的‘肃清’。但在毁灭的尽头,圣主将要播撒下新的‘种子’。他让我们亲眼见证,他要毁灭一个旧世界,不是为了单纯的杀戮,而是为了在一片干净的、清除了所有害虫的土地上,种下属于他的、全新的秩序!”
“他手中的,是新世界的‘原型’!是万千法则的!他此刻的审视,是在决定,未来的新世界,将以何种形态诞生!”
紫霄的声音不高,却通过神念,清晰地传递到甲板上每一个高阶魔将的耳中。
轰!
所有魔将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雷霆同时炸响!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圣主的境界,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毁灭与征服!他是在……创世!
他们即将参与的,不是一场灭界之战,而是一场……创世之战的序曲!他们将要用敌人的血与骨,来为新世界的诞生献上祭品!
一瞬间,所有魔物的士气,从狂热,飙升到了……一种近乎于“殉道”的癫狂!
他们看向陈空尘的眼神,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惑,只剩下最纯粹、最原始的崇拜。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能有幸看到圣主亲手捧着“新世界”的种子,是他们永恒的荣耀!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瞭望的、长着上百只复眼的魔裔斥候,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警报!前方虚空象限,检测到大规模空间跃迁反应!数量……超过一千!能量等级……极高!”
嗡——
冥狱号前方的虚空中,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空间旋涡凭空出现。
下一秒,无数艘造型各异、却无一不散发着强大气息的战舰,从旋涡中猛地冲出!
有的战舰通体由光明圣晶打造,如同一座飞行的神圣教堂,舰首立着巨大的天使雕像。
有的战舰形如一头金属巨兽,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闪烁着电光的炮口。
更有一面巨大的、由无数飞剑组成的剑阵,裹挟着冲天的剑意,如同一片钢铁风暴,横亘在前方!
一面巨大的光幕,在为首的一艘黄金旗舰上升起,一个身穿银色神甲、面容威严、神光缭绕的身影浮现出来。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荡着整片虚空。
“永夜殿的魔崽子们!你们的暴行,已触犯万界公约!吾乃‘天穹神庭’第三神座骑士长,奉神帝谕令,在此对尔等进行终极审判!”
“立即停船,交出屠戮青岚界的元凶,可免尔等被彻底净化之厄!”
那声音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力量,显然,这是一个不亚于冥骸长老级别的恐怖存在。
这支由数十个不同势力组成的联合舰队,显然是收到了青岚界幸存者发出的求救信号,前来“伸张正义”的。
冥狱号上的魔物们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震天的咆哮与嘲笑。
审判?
审判伟大的圣主?
一群连圣主真实意图万分之一都无法理解的蠢货,也敢口出狂言?
然而,陈空尘却没听到这些。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就在那支联合舰队出现,空间剧烈震荡的一瞬间,他手心里捧着的一颗萝卜种子,因为他蹲得不稳,手一抖,“吧嗒”一声,掉进了脚边那个龙头雕像的排水口里。
种子顺着黏滑的、布满能量废液的管道,骨碌碌地滚了进去,瞬间消失不见。
陈空尘的动作,僵住了。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低下头,看着那个深不见底、还散发着恶心气味的排水口。
我的……种子……
限量版的,“樱红”萝卜种子……
就这么……掉下水道了?
一股比玉米地被毁时,更加深沉、更加内敛、也更加纯粹的怒火,无声无息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燃了起来。
他缓缓站起身。
“把我的种子……”
他抬起头,黑袍的阴影下,一双黑沉得如同深渊、此刻却燃烧着两点猩红火焰的眸子,穿透了无尽虚空,锁定了前方那支气势汹汹、遮天蔽日的联合舰队。
“……还给我。”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存在的耳中。
下一刻。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柄被他插在甲板上的“终焉之刃·弑神”。
然后,对着前方那片由上千艘战舰和无数神兵天将组成的、足以让任何世界都为之绝望的钢铁洪流,用一种和他当初劈开荆棘杂草时,一模一样的姿势。
随意地,斜斜地。
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