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许禀承是她的救命恩人。
当年她被几个彪型恶霸欺辱,若没有许禀承挺身而出,沉玉不敢想自己会遭遇些什么。
事后她设宴答谢,两人品茗畅聊,相谈甚欢。
许禀承学问好,人亦儒雅谦和,对她礼待有加,接触久了,沉玉自然看出了他对自己那份别样心思。
偏她的过往如此不堪,不堪到在面对许禀承恳切温柔的笑意时,沉玉甚至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然而许禀承却用十足的耐心和温柔,包容了她的躲闪与逃避。
新婚当晚,沉玉一身红妆端坐床榻,在许禀承用秤杆掀起大红盖头时,她已经做好了对许禀承全盘托出的准备。
谁知......
玉娘,王婶找你。
忽然,嬷嬷的叫唤声打断了沉玉的回忆。
她眨眼回头,将澎湃翻涌的情绪悉数压下。
王婶住在巷口,因为热心包打听,所以时不时会给附近的女眷们介绍些零碎的小活儿,让大家贴补家用。
见沉玉从门里走出来,王婶笑呵呵地上前道明来意,请沉玉去金缕坊补衫。
补衫沉玉有些心动,又很犹豫。
王婶见状,一把将她拉到墙根,继续游说,婶子为人如何你是知道的,都是帮富贵人家做活儿,婶子哪头都糊弄不得。
沉玉垂眸倾听,耳垂上碎银坠子的细光随之轻晃,衬得她的侧颜越发熠熠生辉。
美人养眼,王婶看得喜欢,夸人的说辞就更卖力了。
婶子知道你喜静,平日也都是藏拙,可这次的生意实在是马虎不得,婶子只能找你来救场。
为何沉玉问。
金缕坊这两日得了十来件好衣裳,都是宫里出来的缂丝和罗纱,金贵得很,陶掌柜很重视。但那些料子补起来实在费劲,若是手上没点功夫,补坏了,便是暴殄天物。
城西的金缕坊,除了定制成衣之外,还专收高门世家里的旧衣。
那些旧衣大多有损,但做工精巧料子金贵,若是修补好了转手倒卖去外省,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只是这生意上不得什么台面,京陵城正经绣坊里的绣娘,大多不会接这样的活儿,而愿意接活儿的,则都是绣技平庸的半吊子。
王婶之前见过沉玉拿出去卖的绣品,这才摸上了门。
沉玉本想拒绝,但转念思及刚才许禀承拿走的银子,便开口问道,若是修复一件衣裳,能得多少钱
王婶笑弯了眼,五十文到一两银子不等,主要看修补得如何。
沉玉思忖片刻,点头道,好,我干。
送走了王婶,沉玉转身就去了郭氏屋子。
郭氏对沉玉外出干活贴补家用一事并无赘言,只是待沉玉起身要走时,郭氏突然问了一句。
曹大人那边,可还有私下找过你
沉玉定睛看着郭氏,摇了摇头。
郭氏脸色一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那事情多半就算两清了,禀承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多嘴什么,免得节外生枝。
婆母说的是,那媳妇这就动身去金缕坊了。沉玉目光淡淡,脸上表情波澜不惊,转身的时候还温柔地冲郭氏笑了笑。
她心中其实有恨也有怕,亦巴不得这事儿就此彻底翻篇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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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坊离许家不算太远,走胡同抄近道,两刻钟足以。
沉玉是跟着王婶一块儿去的,到了金缕坊,大掌柜陶禧正站在门口指挥小厮们卸货。
那是个浓眉凤眼的四旬妇人,腰间挂着一把手掌大小的金算盘,吆五喝六的,很是干练。
王婶给两人互作介绍。
陶禧瞻前顾后,顺手指了指门边高架上搁着的竹篮敷衍道,夸得再好也没用,婶儿,你让她先绣朵梨花给我瞧瞧。
沉玉闻言,转身进屋拿过竹篮,挑了把空椅子坐下,径直摆弄起了绣线。
不一会儿,白色的绣布上就变出了两朵粉白相间的梨花,一朵含苞待放,一朵迎风怒绽。
陶禧随意一瞥,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神,立刻变得犀利起来。
这......她怔怔地指着沉玉手中的绣绷,声音听上去都有些激动了,这是......
是乱针双绣。沉玉说着将绣绷翻转。
绣布的反面,亦是两朵栩栩如生的梨花,和正面的一模一样。
陶禧狂喜,似得到了什么心肝宝贝般立刻拉住了沉玉的手。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我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珠子,也有瞎了的一天,小娘子这手法,想必是出自姑苏那一带吧。
学艺不精,不值一提。沉玉避而不答,笑得婉约。
可那抹笑,入了陶禧的眼,却是一番别有风情的美。
陶禧实在喜欢,一边从腰间掏出一粒碎银,塞在了王婶的手里,一边引着沉玉上楼。
难怪昨儿我做梦,菩萨说我今日开铺子就会遇到贵人,瞧,小娘子不就是我的贵人嘛!
是陶掌柜抬爱。沉玉浅笑,也很喜欢陶禧这样利索爽快的性子。
那小娘子可立刻开工陶禧挑眉问。
听您安排。沉玉点头答。
两个都是精明人,三言两语便敲定了生意。
陶禧将沉玉带到了一间南窗大开的屋子里,给了她两件袖口和裙摆皆有破损的襦裙,指着桌上整齐摆放的绣具道,这里的东西小娘子敞开了用,修补的手法子没有什么固定的规矩,只一点,必须看不出任何修补的痕迹。
沉玉点头,双手接过陶禧递上的衣物,顺势就往窗外看了一眼。
窗下是城西最繁华的梧桐街,车来车往,人潮如织。
沉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街口的那抹侧影,窄腰宽袖,文质彬彬。
那不是许禀承又是谁
沉玉下意识将身子探出窗外,想看个究竟,却见许禀承微微弯了腰,双掌交叠平摊,置于面前的马车旁。
车厢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帷帽遮面的人,瞧不见模样。
但从那一身藕粉襦裙看来,应该是个妙龄女子无疑。
只见那女子提了裙摆迈出一足,竟直接踩在了许禀承展开的掌心上。
以双手作脚凳,许禀承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甘不愿,恰恰相反,他那般餍足得意的神情,是沉玉从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