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潮气,卷着老槐树的叶子在天井里打旋。凌晨三点的梆子声刚过,聚宝斋的朱漆大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拉开一条缝,寸文山的脑袋先探了出来,藏青色对襟褂的领口立着,遮住了半张脸。
他往巷口望了望,只有两只野猫在垃圾堆上打架,发出“嗷呜”的嘶叫。
“走。”寸文山低声道,率先迈出门槛,皮鞋踩在青石板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手里拎着个黑布包,边角鼓鼓囊囊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几件最值钱的古董。
龙楚雄紧随其后,酱紫色绸褂换成了件灰扑扑的夹克,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他怀里抱着个帆布包,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还塞着把磨得发亮的折叠刀,刀柄被汗水浸得发滑。
每走一步,他都要往身后瞅两眼,像只被追了三天三夜的兔子。
沐孟莲走在最后,旗袍换成了便于行动的牛仔裤和登山靴,长发在脑后束成个利落的马尾,耳后的青铜耳钉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她手里拎着个医药箱大小的箱子,据说里面装着给缅甸接头人的重要信物。
这玩意很可能是那枚滇王印的仿品,真东西怕是早被寸文山藏在了身上。
三人沿着墙根快步走着,影子被月光拉成老长,又随着脚步缩短、拉长。
龙楚雄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撞在墙上,引得寸文山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慌个屁!”
龙楚雄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六爷,我总觉得有人跟着。”
“而且咱不问不顾就走了,真不用跟小龙说一声吗?”
“闭嘴。”寸文山压低声音,往斜前方的巷子口努了努嘴,“过了那道弯就是码头,接应的船在那儿等着。”
巷子拐角的废弃酱菜缸后,老吴正用夜视望远镜盯着三人的背影,嘴角咧到了耳根。他捅了捅身边的叶澜沧,低声笑着道:“瞧见没?段景宏这招‘逼蛇出洞’太他妈绝了!果然把这仨货逼出来了!”
叶澜沧手里的微型对讲机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她调整着焦距,镜头里寸文山怀里的黑布包格外显眼:“别大意,按计划来,只跟不抓,让他们往码头走。”
她的视线扫过龙楚雄哆哆嗦嗦的背影,忍不住轻笑,“这龙楚雄,现在怕是一根稻草都能把他吓瘫。”
旁边的年轻警员小王攥着橡胶棍,指关节捏得发白:“吴队,真不抓啊?这可是抓寸文山的好机会!”
“你个臭小子急啥?”老吴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望远镜里的人影正拐进码头方向,“大鱼还在后面呢,等他们跟缅甸那边的人接上头,咱们到时出手一锅端,连着老巢都给这帮人一起铲除咯!”
“你忘了省厅的交代噶?抓这帮人其实容易,但打击他们背后的产业链才最重要!以后这屁话你少说!”老吴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兴奋,“段景宏这个小娃子,还天生就是块当卧底的料,比咱预案里的步骤还顺溜。”
夜色里,几道黑影像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皮鞋踩在碎玻璃上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片刻,龙楚雄一行人,顺利到达了码头,周围看上去挺风平浪静。
码头的腥气顺着风卷过来,混着柴油和鱼腥的味道,让龙楚雄直皱眉。
月光洒在浑浊的江面上,碎成一片晃眼的银鳞,岸边堆着的集装箱像沉默的巨兽,阴影里传来老鼠窸窸窣窣的响动。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码头工人正扛着麻袋往货轮上送,铁锨撞击地面的“哐当”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往左拐,三号仓库后面。”寸文山低声道,帽檐压得更低,藏青色对襟褂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的眼睛飞快地扫过那些工人,确定这几人没啥问题后,吐出一口浊气。
龙楚雄缩着脖子跟在后面,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像是要在水泥地上看出条缝来。
“六爷,我还是有点舍不得。”龙楚雄话语里满是不舍,再次开口发问道,“我攒了这么久才攒下了聚宝斋,我还是有点不舍,真就这么走了?”
“钱是赚不完的,命只有一条。”寸文山头也不回,语气冷得像江里的水,“等过了这阵,你再回来,时间都是有周期的。”
“而且,你以为我想这么往返奔逃?你还拖拖拉拉个不停,那就滚回去自生自灭!”
龙楚雄的脸耷拉下来,但是却一声都不敢吭。
沐孟莲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码头探照灯的光扫过她的脸,一半亮一半暗。
“后面好像有脚步声。”她攥紧了手里的箱子,指关节泛白。
龙楚雄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只有个醉汉摇摇晃晃地往江边长椅走,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山歌。
“是,是个醉鬼。”他咽了口唾沫,后背的汗把夹克都浸湿了,“妈的,沐思茅这个贱货,要是让老子再见到她,非把她的舌头割下来不可!”
“少说废话。”寸文山加快脚步,“还有五十米就到了,接应的人穿黑色冲锋衣,手里会拿个红色的手电筒。”
江风突然变大,卷着浪涛拍击岸边的声音,把远处的汽笛声都盖了过去。
龙楚雄看着越来越近的三号仓库,心里却越来越慌,他总觉得黑暗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小时候在山里遇到的狼群道:“六爷,你说我跟您到了缅甸,能顺利过上安稳日子不?我以前也没在缅甸长居过啊!”
“老龙,你要是还跟老子啰嗦,我现在就能让你永远过上‘安稳日子’。”寸文山的声音里带着警告,他突然拐进一条堆满废弃渔网的小路,渔网的腥味直冲鼻子,这个味道让其提高了警惕。
就在这时,寸文山猛地抬手示意停下,耳朵贴在仓库冰冷的铁皮上。江风穿过铁皮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正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有人。”寸文山的声音特别冷漠,果断下令道,“往四号仓库走,那边有个后门。”
三人立刻改变方向,脚步踩在渔网的绳子上,发出“窸窣”的轻响。
龙楚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折叠刀“噌”地弹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