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之后,警局门口的石狮子沾着晨露,段景宏靠在斑驳的墙根下抽烟,烟蒂在脚边堆了至少有三根。阳光穿过法国梧桐的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晃眼的光斑,远处传来早点摊油锅“滋啦”的声响,混着豆浆的甜香,反而比警局里的消毒水味让人踏实。
“龙哥,我总算见到亲人了!”小马的哭腔从台阶那头徐徐飘了过来,那孩子被个年轻警员送出来,裤腿还在打颤,眼眶红到如同兔子那样,“龙哥,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段景宏掐灭烟头迎上去,见他袖口沾着泪痕,忍不住笑:“多大点事,你不就做个笔录?”
“龙哥,你是不晓得呀,那帮警察问话可细了!”小马抓住段景宏的胳膊,神情特别不安开口道,“不光问我龙楚雄昨天穿啥颜色的褂子,还问沐孟莲最爱去哪家胭脂铺,我咋晓得这些啊!”
小马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闷道:“我真怕跟沐思茅那样,被关在牢里,回不了聚宝斋。”
“瞎想啥。”段景宏拍拍其后背,开口劝导道,“你反正啥也不知道,警察抓你干啥?”
段景宏说着暗中往街角瞟了眼,老槐树的阴影里似乎有动静,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然后拍拍小马的肩膀道:“走,回聚宝斋,我给你煮碗红糖姜茶压惊。”
二人并肩往回走,小马还在絮絮叨叨说警局里的事:“那审问室的灯可亮了,让人眼睛特别疼,桌子是铁玩意,而且还凉飕飕。”
段景宏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着,耳朵却时刻留意身后。但幸好,没有脚步声,而且就算有也无所谓。与此同时,水泵房里,龙楚雄正用块碎镜片照着脸上的污泥,听见沐孟莲低呼“出来了”,慌忙凑到通风口前。看见段景宏和小马并排走着,小马还用手抹眼泪,他嗷一嗓子差点喊出来:“真回来了!警察没抓他俩!”
寸文山的手指终于松开黑布包,指节上的白印慢慢褪去。他目不转睛盯着那两道渐渐走近的身影,直到看见段景宏推开聚宝斋的朱漆大门,才缓缓吐出口气:“看来警察是真没怀疑段小龙,不然这俩绝对不可能离开警局。”
“那现在咋办?”沐孟莲揉着发僵的肩膀,伤口的疼让她说话都费劲,“要不要现在就过去?”
“蠢货。”寸文山瞪她一眼,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窝头,“这时候过去?门口指不定有警察盯着。至少要等到天黑,后巷的狗洞没封死,从那儿钻进去。”
龙楚雄嘴上啃着窝头,渣子掉到满身都是,还不忘拍马屁道:“还是六爷想法周全。”
随后,龙楚雄眼睛发亮提议道:“库房里还有半坛烧刀子,今晚正好喝两口压压惊!”
寸文山没理他,只是望着聚宝斋的方向,那里的烟囱开始冒烟,想必是段景宏在生火。
聚宝斋的天井里,段景宏确实正忙着往灶膛里添干柴,燃烧的火光把他的脸颊照着发烫。
小马蹲在旁边剥姜,指甲缝里全是黄渍,嘴里还念叨:“警察会再回来?我总觉得心慌。”
“小马,你啥都没干怕啥。”段景宏往锅里倒了勺油,“真要还来,咱就说啥也不知道。”
段景宏瞥了眼西厢房的窗棂,那里的雕花正好对着后巷的狗洞,心里暗自盘算着寸文山那伙人会什么时候进来。夕阳西下时,段景宏点亮了堂屋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
段景宏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个老核桃,耳朵却竖着暗听动静。
后巷的那个狗洞旁,有爪子扒土的声音,虽然很轻可逃不过他的耳朵。
段景宏暗想龙楚雄那憨货多半酒瘾犯了,怕是正急着要进来喝烧刀子。
段景宏嘴角勾了勾,往茶杯里续了点热水,等着猎物主动上门,这场戏还要接着演下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天色已经暗到一定程度时,后巷的狗洞哗啦一声被扒开,龙楚雄的脑袋先探了进来,沾着泥的头发上还挂着几根草屑。龙楚雄左右瞅了瞅,发现西厢房没有亮灯,才猫着腰钻进来,裤腿蹭到满是黄土。
寸文山和沐孟莲紧随其后,三人踩在青石板上,脚步轻到像那些偷油吃的小耗子。堂屋的油灯突然亮了,昏黄的光把段景宏的影子投在墙上,他手里还转着那对核桃,咔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龙哥?六爷?沐姐?”段景宏故作惊讶站起身,油灯让他半边脸亮半边脸暗,“你们不是走了吗?咋又回来了?”
龙楚雄刚要说话,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他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兄弟,这个事以后再说,反正就是出了点状况没走成。”
“行,那就先不谈这个,你们回来了就行。”段景宏往门外瞟了眼,故意压低声音,“今天白天警察来了!然后把我和小马带走审问了,问了一堆关于龙哥你的事,差点没把我跟小马给吓死!”
寸文山的脸在灯影里看着格外难看,他往太师椅上一坐,黑布包往桌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问道:“警察问你俩啥了?”
“六爷,其实警察主要还是问龙哥昨天去啥地方了,还有跟谁在一块儿之类。”段景宏用手挠了挠脖子,装成特别后怕的样子,“我说龙哥去见客户了,他们还不信,翻箱倒柜搜了半天,啥都没有发现就把我们放回来了。”
龙楚雄往板凳上一蹲,急匆匆开口道:“小龙,这事就他娘先别提了!根本就走不了啊!”
龙楚雄先是咽了口唾沫,把昨晚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小龙,昨天我们刚到码头就被警察给堵住了,那帮警察带着人跟疯了差不多,要不是我和六爷够机智,估计现在早蹲号子里了!”
沐孟莲靠在门框上,脸色白到如同白纸,肩膀的伤口隐隐作痛:“警察确实咬得很紧,我们躲在阴沟里待了大半夜,天亮又藏进水泵房,到现在水米没沾牙,我们能活着回来都算命大了。”
段景宏这才注意到沐孟莲的胳膊不对劲,绷带渗着暗红的血:“沐姐,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沐孟莲摆了摆手,声音透着疲惫,显然也是元气大伤的状态。
“行了,先别闲扯淡了,咱们还是先整点东西吃!”龙楚雄捂着肚子直转圈,眼睛瞟向厨房的方向,“库房里还有半坛烧刀子,正好就着菜喝两口,我可是饿坏了,躲条子的日子太难熬了!”
龙楚雄不等别人应声,已经扎进厨房,叮叮当当忙活起来,没多久就端出盘腌萝卜、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碗中午剩下的炒青菜。段景宏一看内心暗自偷笑,看来龙楚雄这老东西真是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