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陆沉走了。
他褪去一身荣光,自请戍边,向老皇帝立誓,此生不回京城。
我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清净,可夜里,却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梦。
梦里叛军围城,他浑身是血地护着我,用胸膛迎上冰冷的长矛,笑着死在我怀里。
那股混着松香的铁锈味,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在我的梦里,浓得化不开。
五年时光,弹指一过。
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久卧病榻,朝堂暗流涌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惊雷般炸响了整个京城。
陆沉,那个发誓永不回京的陆沉,竟带着三十万大军,以“清君侧”的名义,兵临城下。
宫内乱作一团,太监宫女四散奔逃。
我遣散了所有人,只身一人守在皇帝的寝殿,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我穿着一身素衣,正用小勺搅动着碗里滚烫的药汁,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他一身风尘仆仆的铠甲,逆着光走进来,眉眼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只余下刀锋般的锐利和五年边关风雪刻下的沧桑。
“宋知黎,我来接你了。”
他声音嘶哑,满身肃杀之气,目光却死死地锁着我。
我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仿佛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闯入者。
他一步步走近,最终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戍边的这五年,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他告诉我,他梦到了一切。
梦到了我们被一道懿旨绑在一起的十年,梦到他为了苏清若一次次地误会我,伤害我,也梦到了宫变那天,他死在我怀里的场景。
“我想起了一切,阿黎。”
他的声音都在抖,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
“记起我是如何爱你。”
我搅动汤药的手,终于停住。
滚烫的药汁溅在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阿黎,是我错了。”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在我面前,捧上一个木盒。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那顶曾被他亲手劈成两半,如今又被小心翼翼修复好的凤冠,裂痕处用金水描摹,刺眼又讽刺。
“这一次,换我求你,嫁给我。”
迟来的真相,像一把磨了五年的钝刀,终于捅进了我的心口,将那些早已结痂的伤口,重新搅得血肉模糊。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悔恨与乞求,眼泪终于决堤。
可我,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陆沉,太晚了。”
我扶起他,将那顶沉重的凤冠,亲手推回他的怀里。
“你想要的,从来不是我。”
“而是这权倾天下。现在,你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