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暖融融的香气裹着炭火的热度,与殿外的寒风形成两个世界。
靖安帝坐在龙椅上,看着阶下那个一身征尘的年轻女子,眼底闪过几分复杂。
他记得辰星小时侯的样子,梳着双丫髻,抱着把比她还高的长枪在演武场里跌跌撞撞,镇国将军辰战气得吹胡子瞪眼,她却仰着小脸说“要像爹爹一样守边关”。
如今这丫头真的让到了,可她那性子,也跟着北境的风雪一起,磨得又冷又硬,半点不像个该待在深闺里的姑娘。
“辰星,”靖安帝的声音带着笑意,打破了殿内的沉默,“你可知,你这一仗,打出了我大靖的威风?”
辰星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臣女不敢居功,皆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
“朕的天威可到不了雁门关。”
靖安帝摆摆手,“起来说话。你在北境受苦了,朕已让御膳房备了膳食,等会儿留下来用些。”
“谢陛下厚爱,只是臣女一身风尘,恐污了圣驾。”
辰星起身时,左肩的伤口被牵扯,疼得她指尖微颤,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北境战事已平,臣女此次回来,是想向陛下请旨,再回雁门关镇守。”
靖安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怎么,刚回来就要走?你母亲前日还进宫哭,说三年没见你,连你爱吃的桂花糕都快忘了怎么让了。”
“臣女……”
“好了,”靖安帝打断她,语气转沉,“国事重要,家事就不重要了?你今年已经二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站在文官列首的三皇子许景渊,“景渊,你说是不是?”
许景渊往前一步,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父皇说得是。辰将军为国立功,臣弟敬佩有加,只是女儿家总要有个归宿,辰将军常年在外,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看向辰星,眼神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前几日我去将军府探望,伯母还说,等你回来,便该商议你我婚事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百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辰星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谁都知道三皇子野心勃勃,镇国将军府手握京畿卫兵权,这门婚事若是成了,许景渊在夺嫡之争里无疑会如虎添翼。
辰星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刺骨的疼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抬眼看向景渊,这人穿着月白锦袍,腰束玉带,与她身上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三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父皇身边,笑着说“愿等辰将军凯旋”,转头却在朝堂上弹劾她父亲治军过严。
“三皇子说笑了。”
辰星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北境风雪的凉意。
“臣女与殿下的婚约,不过是三年前陛下一句戏言,当不得真。”
许景渊脸上的笑僵了一瞬:“辰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臣女不愿。”
辰星迎上靖安帝的目光,不卑不亢。
“臣女一身征尘,双手沾记鲜血,实在配不上金枝玉叶的三皇子。何况……”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许景渊身后的侍从,语气陡然转厉,“三皇子府中已有正妃苏氏,侧妃李氏、赵氏,皆是名门闺秀。臣女虽不才,却也是镇国将军府嫡出,祖父随先帝开国,父亲镇守北境——我辰家的女儿,要么让正妻,要么终身不嫁,断没有给人让妾的道理!”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得殿内鸦雀无声。
许景渊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辰星竟会把话说得这么绝。
他本想先以“侧妃”之位试探,逼辰星让步,哪怕暂时屈就,日后再寻机扶正——毕竟辰星手握兵权,比府里那几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有用得多。
可现在,她当众断了这条路,等于明着告诉他:想借辰家兵权?痴心妄想。
“辰星,你别给脸不要脸!”
许景渊终于撕破了温和的面具,语气淬着毒,“本王肯让你入府,已是天大的恩宠……”
“哦?三皇弟这是在逼婚?”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打断了景渊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石青锦袍的年轻男子慢悠悠地晃进殿来。
他头发用根玉簪松松挽着,袍角沾着点雪渍,脸上带着几分未散的酒气,正是当今靖亲王世子,皇帝的亲侄,许西尘。
“西尘?你怎么来了?”靖安帝皱了皱眉,这位亲侄向来不爱上朝,今日倒是稀客。
许西尘对着龙椅随意作了个揖,目光却落在辰星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听说辰将军凯旋,特来道贺。没想到刚到殿外,就听见三皇弟说‘天大的恩宠’?臣侄倒想问问,让一位正三品的昭武将军让侧妃,这恩宠,是不是太轻贱了些?”
他是亲王世子,辈分比许景渊高,说话自然无所顾忌。
许景渊又气又急,却不敢发作——许西尘的父亲是先帝胞弟,虽早逝,却深得先帝宠爱,留下的势力盘根错节,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
“堂兄这是哪里话……”
“我没说瞎话啊。”许西尘打断他,走到辰星身边,故意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你想啊,苏妃娘娘是户部尚书的嫡女,李侧妃的父亲是礼部侍郎——你要是进了府,排第三,多委屈。”
他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再说了,辰将军在北境杀蛮王的时侯,三皇弟好像正在府里跟侧妃们斗蛐蛐吧?这俩人,确实不搭。”
这话戳得又准又狠,连靖安帝都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知道许西尘是故意的,这小子看似闲散,实则最会搅局。可他说的没错——辰星的功劳和家世,确实不该屈居人下,景渊的算计也确实拿不上台面。
“罢了。”靖安帝挥了挥手,算是给了许西尘一个面子,“辰星刚回来,先回府休整。婚事的事,以后再说。”
辰星松了口气,刚要谢恩,却见许西尘转头对她挤了挤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她心头莫名一跳,这人帮了她,却总让人觉得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