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砚洲踏出监狱大门,手腕上的镣铐印记仍清晰如昨。五年了,足够北境的风沙磨平关隘的棱角,也足够曾经将他捧为“战神”的杨家,把他的名字从族谱里剜得干干净净。
他曾是杨家最锋利的剑。十七岁率军荡平南疆叛乱,二十三岁以五千铁骑破十万蛮族,那杆随他征战的“裂穹枪”,枪缨上的血渍能拼凑出半幅江山地图。可功高震主,更碍了族中叔伯的眼——一场精心设计的“通敌”罪名,让他从云端跌入泥沼。入狱那天,他看见父亲红着眼欲言又止,母亲昏厥在祠堂门槛,而他新婚三月的妻子苏婉,正站在构陷他的堂弟杨宇承身边,眼神躲闪。
铁窗生涯,成了他另一场修行。别人在号房里混日子,他用省下的窝窝头换旧书,于油灯下啃完律法、兵法与数理典籍,甚至在水泥地上演算水利公式。狱警发现这个“战神”竟能手到病除、徒手拆解机械锁还能预判暴雨引发的监区积水,渐渐对他另眼相看。后来,一份从京城辗转送来的边防布防图摆在他面前,他只用三天就指出了七处致命漏洞,那份修改方案,最终让西境少了三千亡魂。
“你这样的人,不该困在这里。”典狱长叹着气递给他减刑通知时,他正用碎镜片练习枪法招式——十年未碰枪,手臂的肌肉记忆却从未褪色。
出狱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杨砚洲没回杨家那座朱门大院,他先去了记忆里的家。推开斑驳的木门,看见的却是记院荒草。邻居王婶见了他,眼圈一红:“砚洲?你可算出来了……你爹娘三年前就被杨家赶出来了,说是‘养出叛国贼,玷污门楣’,现在住在城南破庙里呢。”
破庙漏着风,神像的漆皮剥落大半。杨砚洲掀开褪色的布帘,看见父亲蜷缩在草堆上,腿骨变形——那是当年为护他,被族中打手打断的。母亲正用一块破布蘸着雪水,给父亲擦手,头发白得像秋霜。
“爹,娘。”他声音发紧。
母亲猛地回头,手里的布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父亲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疼得闷哼一声,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愤怒与羞愧:“你回来干什么……我们早就不是杨家的人了,也不认你这个‘罪犯’!”
“我没通敌。”杨砚洲蹲下身,握住父亲变形的手,“当年的账,我会算清楚。”
他安顿好父母,转身走向杨家。守门的家丁见了他,像见了鬼似的要关门,却被他单手按住门框。踏入祠堂时,正撞见杨宇承穿着他当年的蟒纹锦袍,接受族人朝拜,而苏婉,一身华贵衣裙,端坐在杨宇承身边,鬓边插着的金步摇,还是他当年亲手为她打的。
“哟,这不是我们的‘战神’吗?”杨宇承皮笑肉不笑,“牢里待得还习惯?”
苏婉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从囚服到磨破的鞋,最后落在他冷冽的眼上,慌忙低下头:“砚洲,事已至此,你……”
“事已至此?”杨砚洲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我在牢里啃窝头的时侯,你们用我的军功换官帽;我爹娘在破庙里受冻的时侯,你们用我赚来的家业纳小妾。现在,你们觉得‘事已至此’?”
他没拔剑,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掷在香案上。那是京城发来的密函,盖着国主印玺——北境蛮族卷土重来,国主破格拜他为镇国大将军任龙魂殿殿主,即日领兵。
“杨家欠我的,我可以暂时不讨。”杨砚洲的目光扫过记室惊愕的脸,最终落在门外,那里有他需要守护的天地,“但你们记住,从今天起,你们的荣华富贵,每一分都沾着我爹娘的血泪。而我杨砚洲,再不是你们能攀附的人。”
他转身离去,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破庙里,母亲正用他带回的药给父亲敷腿,父亲别过脸,却有泪从眼角滑落。杨砚洲站在门口,望着天边掠过的雁群,握紧了拳头——五年铁窗磨掉了他的戾气,却磨不灭他的骨。往后,他要护的,不再是那个弃他如敝履的家族,而是眼前这对在风雨里等着他归来的爹娘,和身后需要他的万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