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全体进山
黄凯明把青龙洞的人欢迎他们去的喜讯带回了城里家中,女人们一片欢腾,大家都认为这是最好的情形,从此两个小群体合并为一个大群体,同心协力,亲密无间,在美丽富饶的农村开创美好的新生活。
那天晚上,黄凯明在任可欣的房间过夜,大家在一起说话时黄凯明不方便说赔人的事情,在任可欣房间里可以说了。但黄凯明卖关子,迟迟不说,直到和任可欣挨身躺下,他趴在任可欣身上吻任可欣乳房时,才开口说这件事情。黄凯明得意地告诉任可欣,报告你一个好消息,不用你做出牺牲了,我把吴红花赔给董子强了。任可欣问,董子强同意了黄凯明说,同意了。任可欣问,你看董子强的样子是不是真心实意地同意修复你们的关系黄凯明说,真心实意的,我们以后要一块喝白酒。黄凯明一边趴在任可欣身上吻乳房,一边汇报他和董子强谈判的过程情况。任可欣静静听着,手轻轻抚摸着黄凯明动来动去的脑袋。任可欣原以为事情是按照她和黄凯明商定的方案办的,这样的结果让她意外。任可欣并不像黄凯明想象的那样听了那么惊喜,相反,她感到有些若有所失的怅然。任可欣想,只要黄凯明和董子强能够和好,只要他们两人男人今后能够友好相处,这样能行就行。
他们决定尽快启程搬迁。女人们开始收拾东西,整理行装。黄凯明为女人们找来了运动鞋,女人们大半年来只穿拖鞋,现在每人都有了一双便于远行的运动鞋。他们认真研究行程计划。从居住地到青龙洞大约四十里,这对黄凯明来说不过是大半天的路,但对女人们来说不行,她们是盲人,又都怀孕在身,于是他们把行程分成三天,计划三天走完到青龙洞的路程。考虑到黄凯明路上要照顾她们,不能一次背负三天的食物和水,又决定由黄凯明先在路途中找好两处晚上的宿营地,把食物和水事先放在宿营地,然后分段前往青龙洞。
一个星期后,所有事宜准备完毕,他们开始动身启程。
那天早晨,他们在903室吃了在居室的最后一顿早餐后,黄凯明在前,女人们跟在后面,一个接一个地扶着墙壁下楼。他们都背着双肩包,不过为了行路方便,女人们的双肩包都很轻,里面只装了换洗衣服,唯有黄凯明背的双肩包又大又重,里面除了装着当天的食物和水,还有药品,药品是较难找到的东西,必须尽可能全部带上,当然必须带上的还有那本珍贵的《妇产科学》。其他东西都放弃了,有的东西那边有,那边没有的东西等到了那边以后再由黄凯明有空的时候寻集吧。
下楼后,女人们哭了,她们自从劫难后一直住在这幢楼里,住了大半年,她们把这里已经当作自己的家了。黄凯明也鼻子发酸,眼睛潮湿。这里就是他的家,是他父母亲为他付了首付、他曾按月缴纳按揭的家。黄凯明想,以后再回来看吧,以后带着子孙回来看。
行军队伍的顺序,是黄凯明走在前面,然后是叶丹丹,然后是杨晓娜,两人一前一后好照顾叶丹丹,再后是吴红花,最后由任可欣殿后。这个顺序是任可欣安排的。
行路比原先想象的更为困难。街道已经算不上是道路了,高高低低的废墟连绵起伏,那些废墟虽然经过大半年的雨水浇淋和自然沉降已经踏实多了,但对于许久没有走过远路的盲眼女人们来说仍然过于坎坷不平。女人们人人手持一根手杖,一边用手杖探路一边走,走得东倒西歪,不时被建筑碎件碰伤腿脚,有时有人还差点摔跤。遇到较大的废墟,黄凯明只好让女人们先在废墟这边停下,他搀扶着一个走过废墟后,再返回来搀扶另一个过废墟,直到四个女人都过了废墟再一块继续前行。五六个月身孕的任可欣和杨晓娜情况还好,已有七八个月身孕的叶丹丹和吴红花就难多了,尤其是叶丹丹,本来就力气小,肚子又大,没走多远就体力不支了,不停地流眼泪,大家劝她不要哭,她说她没哭。黄凯明主要精力用来照顾叶丹丹,大肚子的叶丹丹现在没法背,只能小心搀扶着走。一行人走走歇歇,歇歇走走,歇息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歇息的时间越来越长。到了傍晚该宿营的时候,他们没有走到黄凯明原先安排好的宿营处,只好临时找了一幢半塌的房子让疲惫不堪的女人们歇息。第二天的情况要好多了,走出城市走上郊外的公路也就好走了,平坦的路上没有多少绊脚的东西。黄凯明把他的手杖向后伸给叶丹丹,叶丹丹一手抓着黄凯明的手杖,一手把自己的手杖向后伸给杨晓娜,然后同样办法伸给吴红花,最后是任可欣。黄凯明抓着手杖走在前面,四个女人抓着前头一人的手杖跟在后面,行走速度明显提高。这天晚上他们赶到了黄凯明事先安排好的第二个宿营地。这个宿营地在清溪山的清溪寺下,这里不仅有黄凯明准备好的食物和水,还有准备好的草垫和草席,可以好好地睡觉休息。
次日一早,黄凯明被女人们的说话声吵醒了。他看看天还早,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早就醒了,而且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她们在说山间的蝉鸣,有人说昨天傍晚好像就听到了,有人说今早才听到,这是她们劫难后第一次听到自然界小生灵的欢快声音。她们说清晨的草木芬芳,说什么样的香水味道都比不上清晨草木的芬芳。她们说清晨的空气,说这样清凉新鲜的空气,闻着就像喝下了冰镇雪碧一样透心凉爽。
女人们发现黄凯明醒了,立即催促黄凯明赶紧吃早餐,她们已经吃过了。女人们知道从这里到青龙洞只有大半天的路程,她们要赶紧上路,她们要尽早赶到青龙洞。
黄凯明被女人们的欢乐兴奋和急切感染了,他匆匆吃了早餐,把剩下的饼干和矿泉水装进双肩包,准备出发。
黄凯明鬼鬼祟祟地偷看女人们,此时,一件事情让他为难。在这个宿营地里,黄凯明藏匿着一只背包,这只背包是前些天黄凯明准备宿营地时带来藏在这里的。背包里装着他带给鞠美美和鞠丽丽的礼物,有衣服、鞋子、胸罩、卷发器,放在背包最上面的是几盒包装考究的进口香水。背包里还有他带给董子强的礼物,一百只包装的一整盒打火机。黄凯明原来的想法是等他们从这个宿营地出发时他偷偷带上背包,反正他的女人们看不见他多出了一只背包,背了两只背包;但是这两天的经历让他知道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再背上一只大背包而不让他的女人们发觉,是根本不可能的,每次歇息的时候,女人们都坐在他身边,如果女人们发现他多出了一个背包,而且发现背包里装的那些东西,那么实在是件没法说清楚的尴尬事。黄凯明想,看来这只背包只能下次悄悄来拿了,好在这里离青龙洞只有十几里路,再来一趟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麻烦事。黄凯明把那只背包里的那盒带给董子强的打火机拿出来,放进要背的背包里,想想又拿出来,把带给鞠美美和鞠丽丽的一盒香水放进要背的背包里,但想想又拿出来,想到打火机去了就要用的,先带上,但又想想这次去了要是一样礼物都没给她们姐妹俩带,要难为情的。听到已经准备好动身的女人们催促,黄凯明更乱,当听到杨晓娜高声在骂猪头磨叽什么呢怎么还待着不动呢,黄凯明慌忙应了一声,拉上背包拉链背上背包就跟出来了。
他们上路了,他们依然采用手杖相连的方式行走。太阳从山那边升起,天又开始热了。虽然已经是十一月份,但由于全球气候变化,天气依然很热。女人们走得汗流浃背,满脸通红,她们兴致却很高,越是临近青龙洞,她们越是兴奋激动。
午餐后不久,他们走到了通向青龙洞的那片平滩的拐弯处,青龙洞所在的那面山坡遥遥在望,还有六七里的路就能到达。
黄凯明带着他的女人们一边走,一边向她们介绍路边情形,一会儿告诉她们右边是大片稻田,一会儿告诉她们左边是损毁的村庄,一会儿又告诉她们右边有一片竹林。当走到右边是瓜田的地方时,黄凯明让女人们坐下来休息,他去瓜田里找了几只甜瓜回来。
女人们吃着蜜汁流淌的新鲜甜瓜,感觉如同吃着神话故事中的仙果一般,她们开心极了,赞不绝口。她们说,一到这里就吃到了如此甜美的食物,真是一个美好预兆,预兆着今后的日子甜甜蜜蜜。
快走到青龙洞那面山坡时,黄凯明捡起横过地上的绳索,对女人们说:你们看,这根绳子就是青龙洞通向瓜地的绳子。
女人们都过来摸绳子,脸上充满了惊喜和敬佩的神色。
黄凯明告诉女人们,现在有两条路可以上青龙洞,一条路就是沿着这根绳子上去,还有一条路是再向前走,走到清溪河边,河边也有一根绳子连向青龙洞,可以从那里上去,他问女人们走哪条路。
女人们很快就统一了意见:向前走,走到清溪河边,从那里再上青龙洞。她们已经三天没有洗浴了,她们不愿意这样一身土一身汗地上青龙洞,她们要好好洗个澡,要干干净净地去见青龙洞的人,见那个传奇般聪明能干的董子强先生、那对美丽的双胞胎姐妹,还有勤劳善良的谷立夏。
到了清溪河边,女人们又敬佩好奇地争相摸了拴在河边大树上的绳子。她们在树旁放下背包,脱了衣服和鞋子,小心翼翼地下河。河的坡度平缓,她们走到河水过膝的地方开始洗浴。这么多的水啊,摸摸全是水,身边全是水,身体可以全部浸泡其间的水,清凉的水,轻柔的水,亲爱的水!她们满心欢乐,朝自己身上撩水和朝别人身上撩水,朝空中撩水,她们笑成一片。黄凯明像泳池边的救生员似地对女人们喊道,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不要往河中央走,不要往河中央走,河中央水深水急,河中央水深水急。
黄凯明匆匆洗浴,他的激动一点也不亚于他的女人们,不过他的激动和他的女人们的激动不一样,他急切地想见到鞠美美和鞠丽丽。
黄凯明知道女人们要洗上一会儿的,他等不及了,就对她们说他先上去见见董子强,并再次吩咐她们不要到河中央,他上岸穿上衣裤鞋子,背上双肩包,上坡了。
当黄凯明走上洞前的平坡时,他被看到的情形惊呆了。
黄凯明看到裸体的鞠美美和鞠丽丽正坐在洞口右边的大石头上,她们带卷的长发垂搭在美丽的肩上和乳房上,再垂落到腰间;她们亲昵地相互抚摸对方的身体,仿佛旁若无人般地沉浸在同性相恋的性快乐中。
黄凯明感到热血沸腾,口舌干燥,他喊了一声鞠美美、鞠丽丽,但他马上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喊出声,他咽了一口唾液,再次喊道:鞠美美、鞠丽丽!
鞠美美和鞠丽丽向他这边转过脸来,她们的脸色先是有些惊慌,但迅即变成了微笑,她们的微笑在黄凯明看来是欢迎的邀请。
黄凯明连忙几步走到了大石头旁。这块大石头高出地面一米多高,上面是数平方米的平坦平面。鞠美美和鞠丽丽正坐在上面,像坐在一个小舞台上一样。
黄凯明问:董先生在吗
鞠美美说:他和谷立夏去地里摘菜了。
天赐良机!黄凯明迅速脱掉双肩包,跳上大石头,他坐在姐妹俩中间,一手搂住一个,和她们狂吻起来。当她们抚摸他的身体时,他连忙脱掉自己的衣服和裤子,他本来想把衣服裤子扔到一边,但觉着身下的石头太硬,就把衣服裤子垫在了身下。
坐着的黄凯明抱住鞠丽丽,想转身把她压在身下,没想到鞠丽丽把他一推,推倒在石头上,顺势压住了他。鞠美美也扑在他身上,压着他,亲吻他的胸膛。
这是和那天瓜地艳遇多么相似的情形啊,这是黄凯明许久以来朝思暮想的情形,这是黄凯明每每想起就欲火焚身的情形。黄凯明陶醉地享受着二女同伺的欢乐时分。
黄凯明没有注意到和那天瓜地狂欢不同的情形,这就是鞠美美和鞠丽丽这次性事中几乎没有说话没有作声,而那次,她们姐妹俩在交欢中不停地跟他说着亲昵的话、挑逗的话、淫荡的话,发疯般地笑个不停。这次不一样,她们几乎没有说话没有作声,鞠丽丽骑在他身上默默地上下动着,鞠美美抱压着他默默亲吻他的胸部。
黄凯明没有意识到这一异常情形,倒是他在不停地说话,急切地说话。他告诉她们他为她们找来了衣服鞋子,颜色和尺寸都是她们说的颜色和尺寸,样式也和她们说的差不多。他告诉她们他为她们找来了好几盒高档香水,都是进口香水。他告诉她们那些东西他都放在一个大背包里,今天不方便带来,他先放在清溪山下的一间房子里,过两天他就去把那个背包拿回来,衣服、鞋子、香水,还有其他东西,都在那个大背包里。
此时的黄凯明只是想乘他的女人们在河边洗浴还没有上来之前,特别是乘董子强去地里摘菜还没有回来之前,抓紧时间和鞠美美鞠丽丽痛痛快快地交媾,满足他渴望很久很久的那种达致极限的性纵欲。
然而,黄凯明万万没有想到,此时董子强已经悄悄来到了他的身边,正蹲在他们交欢的大石头的下面,手里拿着一个绳子扎成的绳套。
董子强根本没有去地里摘菜,他一直就躲在洞里,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是他命令她们姐妹俩在石头平台上作女性同性恋演示,是他命令她们对黄凯明说他和谷立夏去地里摘菜了。这一切都是董子强精心谋划许久的。
十几天前的那个下午,董子强是准备干掉黄凯明的,也是有机会干掉黄凯明的,但是在他就要下手的时候,黄凯明的一席话让他中止了谋杀行动,他因为那席话产生了一个更加邪恶歹毒的计划。那个更加邪恶歹毒的计划,就是他当时激动地想到,为什么不等到黄凯明把他的女人们带来之后再干掉黄凯明呢那样他就可以得到黄凯明的所有女人,特别是可以得到让他思慕不已的女神任可欣!
那天放过黄凯明之后,董子强一直在殚精竭虑地思考下次干掉黄凯明的计划。强势者和弱势者在制定攻击计划时的情形是不一样的,强势者可以漫不经心,可以觉得差不多了就差不多了,因为强势者拥有优势,怎么着通常都容易得手;而弱势者则必须极为周密、极为细致地制定计划,因为弱势者处于劣势,唯有靠计划的周密细致才有获胜的可能,如果计划不够周密细致,那么失败是注定的。在这些天里,自知弱势的董子强绞尽脑汁地考虑了多个方案和每个方案的每个细节,让鞠美美和鞠丽丽诱惑黄凯明做爱,就是他制定的多个方案中的一个方案。董子强想到当黄凯明带他的女人们来到时,有着黄凯明独自先到的可能性,于是制订了这个色诱方案。这个方案的要点在于,鞠美美和鞠丽丽诱惑黄凯明的地点要在洞口旁的那块大石头平台上面,因为那个平台距地面一米多高,当黄凯明和她们姐妹做爱时,他可以隐蔽接近,如果她们采用女上位的姿势,那么黄凯明就更难发现他了,如果当他动手时让她们帮助按住黄凯明,那么他的胜算就更大了。董子强的计划是趁黄凯明和姐妹俩做爱时用绳套勒住黄凯明的脖子,勒死黄凯明。董子强没有告诉鞠美美和鞠丽丽他的计划,他只是再三地要求她们在和黄凯明做爱时务必要让黄凯明的头朝外、脸朝上。为什么要这样呢,董子强向她们解释说,他准备到时候打黄凯明几个耳光,黄凯明头朝外脸朝上,他打耳光方便。他说,打他黄凯明几个耳光,他黄凯明就知道他们是不好欺负的,以后就不敢随便欺负他们青龙洞的人了。董子强还恶狠狠地警告她们,如果她们到时候做不到这一点,他就要狠狠地打她们的耳光!鞠美美和鞠丽丽答应了,她们不敢不答应。董子强在这些天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瘦了一圈,头发和胡子更长了,喉结也更突出了。董子强为了他的邪恶歹毒的计划费尽心机。
当下午董子强听到了瓜地传来的声音时,知道黄凯明带着女人们来了,他立即叫鞠美美和鞠丽丽坐到石头平台上。果然,后来黄凯明独自上来了,并迅即爬上平台和姐妹俩开始交欢,平躺着的黄凯明脸朝天、头朝外。
一切都按照董子强的计划进行着。
此时,董子强已经蹲到了石头平台的下面。他手里拿着绳子圈套,为了防止行动时绳套脱手,他把绳子的末端打结系在自己右手腕上。
董子强听着黄凯明对姐妹俩说鞋子衣服香水的事情,他根据黄凯明的声音判准黄凯明头部的位置。董子强突然站起,绳套准确套住了黄凯明的脖子,然后猛力拉紧,同时大叫鞠美美和鞠丽丽按住黄凯明。
正达到性高潮兴奋射精的黄凯明被猛然勒住了脖子,他奋力挣扎,但身体和双手都被姐妹俩抱住压住。黄凯明无法呼吸,脖子被勒得剧痛,脸憋得发紫。在他就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他右手摸到了压在身下裤子上的弹簧匕首,他用拇指弹开匕首,用最后的力气抽出右手,向他头后划去。
董子强不知道黄凯明有匕首,看不见黄凯明的匕首,他挨着黄凯明很近,他呼出的热气喷在黄凯明的脸上,锋利的匕首一下子就划开了他的喉咙,划断了他脖颈的血脉,他的血喷射出来,发出噗噗的怪声。董子强仰面向后摔倒,挣扎了几下,死了。
如果不是董子强把绳套的末端系在了他的手腕上,那么董子强死了绳子会松的,黄凯明还有救,但是绳套末端系在了董子强的手腕上,董子强倒下之后绳子仍然拉得紧紧的。如果不是鞠美美和鞠丽丽压住了黄凯明,黄凯明可能会翻落到石头平台下面,那么绳子也会松的,黄凯明虽然可能摔得头破血流,但不至于死,可是鞠美美和鞠丽丽按照董子强事前的命令紧紧压着黄凯明,让黄凯明丧失了最后生机。
黄凯明挣扎了最后几下,也死了。
鞠美美和鞠丽丽渐渐觉得事情不对,黄凯明不动了,董子强也没有来打黄凯明的嘴巴。她们摸到了黄凯明脖子上的绳套,她们大惊失色。她们下来,又摸到了倒地的董子强,摸到了董子强脖子上的伤口和黏糊糊的血。她们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两个男人都死了!
鞠美美和鞠丽丽惊恐大叫。一直被董子强命令躲在洞中的谷立夏闻声出来,摸索着发现发生了这样血腥可怕的事情,也惊骇得大叫。三个女人围在董子强尸体旁痛哭起来。
河边洗浴的女人们听到了山坡上的惊叫和哭声,她们愣住了,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任可欣说,快!我们上去看看!任可欣叫大家抓着绳子向山坡上走,她走在前面,叫叶丹丹和吴红花走在中间,杨晓娜殿后。
任可欣她们上了洞口前的平坡,任可欣急切地问哭泣的女人们:我们是和黄凯明一起来的,我们是黄凯明的女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任可欣听见哭泣的女人中有人回答:他们死了。
任可欣大惊:谁死了
都死了,两个男人都死了!
任可欣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她循声走近哭泣的女人们,问:他们人呢
在地上。
任可欣蹲下身,她摸到了一个毛乎乎的东西,她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手,但她立即意识到那是长发长胡子的董子强的头,她又摸了摸,摸到了董子强脖子上的那道致命伤口,伤口又深又长,创面整齐,任可欣想到这应该是黄凯明的那把匕首划的。任可欣在地上摸,没有摸到黄凯明,她问:黄凯明呢
在上面。
上面
大石头上面。你顺着这根绳子摸就可以摸到了。
任可欣不知道自己的手被谁抓住放到了系在董子强手腕上的绳子上,她顺着绳子向上摸,站起来摸到了躺在石头平台上已经死去的黄凯明,摸到了深深勒在黄凯明脖子上的绳套。任可欣一声惊叫,大哭起来。
杨晓娜她们都围拢过来,她们大哭、惊叫,她们完全懵了,她们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不可思议的惨祸。
任可欣和杨晓娜把黄凯明的尸体从石头平台上拖下来,又用在石头下捡到的黄凯明的那把匕首割断了绳子。在拖动黄凯明的过程中,被绳子连在一起的董子强也被拖动,直到割断了绳子,两个男人的尸体才彻底分开。
两群女人分成两处,分别围着自己的男人哭泣。
请问,谁是谷立夏任可欣问。任可欣之所以要问谷立夏,是因为她听黄凯明说过三个女人中谷立夏年龄为大。
我是的。谷立夏答道。
谷立夏,我叫任可欣。
我知道的,谷立夏说:你是任老师。黄先生上次来的时候讲过的。
立夏,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好吗
任老师,我不知道,鞠美美和鞠丽丽知道。
鞠美美,鞠丽丽,告诉我们好吗
鞠美美和鞠丽丽放声大哭。这对年轻姐妹惊恐无措,浑身颤抖,她们此时完全没想到要掩盖什么,把她们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她们说了董子强要她们在石头平台上等候黄凯明,说了她们和黄凯明做爱,说了董子强说要打黄凯明的耳光却没打,说了她们发现黄凯明脖子上的绳套才知道黄凯明被勒死了,说了她们下来之后发现董子强也死了。
任可欣她们听懂了双胞胎姐妹的诉说,明白了两个男人的死亡过程。
杨晓娜愤怒地破口大骂鞠美美和鞠丽丽:你们两个狐狸精,你们害了黄凯明!
不是的不是的,鞠美美和鞠丽丽急忙争辩,我们没有叫他,是他自己爬上来要做的。
叶丹丹和吴红花也参加了责骂鞠美美和鞠丽丽。
鞠美美和鞠丽丽回骂杨晓娜她们。
你们是害人精!
你们的男人是臭流氓!
你们混蛋!
你们混蛋!
你们的男人害死了我们的男人!
你们的男人害死了我们的男人!
两群女人激烈对骂。
任可欣厉声喝止道:够了!都不许吵了!杨晓娜,你先住口!
两群女人停止了吵骂。
任可欣知道的事情比她们知道的多,她知道这两个男人都是有错的。
任可欣伤心地对她们说:不要再吵了。出了这样的事情,已经糟糕透了,再吵,就更加糟糕了。
女人们重又哭泣起来。
任可欣对谷立夏说:立夏,我们知道你是孕妇,我们也都是孕妇,叶丹丹和吴红花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很累了,你带我们去休息休息,好吗
好。谷立夏答应了,她体贴地伸出手,对任可欣说:任老师,你拉着我的手,你们都拉着手,跟我来。当心脚下。谷立夏把任可欣她们带进洞中,在洞中为她们安排了可以休息的地方。
鞠美美和鞠丽丽也回洞了,她们也快垮了。
女人们在惊恐和疲惫中坐了很久。
女人们后来睡了,洞里一片细细鼾声,不时地还有梦中的抽泣声。
唯有任可欣睡不着,她辗转难眠,虽然已经很累很累了却无法合眼。
任可欣起身摸索着走出洞,又摸索着走到了那块大石头旁边,走到了停放两个男人尸体的地方。
任可欣在他们身旁坐下来。
任可欣的心中充满悲伤。她怎么可能想到迎接她们到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场惨烈灾祸她心中哀哀地责问着:黄凯明啊,董先生啊,你们这两个男人做了什么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任可欣心生自责,她想,对于这两个男人的死,她是有过错的。任可欣想,最初,黄凯明是不愿意带她们来青龙洞的,他搞了董子强的女人,他不好意思再来这里。是她,提出了组成大群体的建议,提出了修复与董子强关系的建议,力劝黄凯明前来谈判,她和黄凯明都以为董子强同意和好了,于是黄凯明带她们来了,结果却发生了这样的悲剧。任可欣想,如果她不提那些建议,不劝黄凯明,她们不来这里,她们把生活基地建立在白羊洞,那么,这场两个男人之间的杀戮就不会发生了。
任可欣后悔、痛苦,她深深的自责自己。她抱头坐着,默默地流泪。
任可欣站起来,她要独自为黄凯明和董子强举办水葬,作为对自己的惩罚,也作为对这两个男人尽最后的责任。
任可欣摸索着摸到了通向山坡下面的绳子,确定了自己的方位,然后双手插进黄凯明的双肩腋部,把黄凯明向山坡下的清溪河拖。任可欣只能一点一点地慢慢拖,尤其是下坡时更慢,因为她需要先站踏实了再拖一点,再站踏实了再拖一点,以防止自己滑倒摔倒,她还需要不时地摸一下绳子以防止走偏。好在是下坡,尸体虽然沉重但拖得动。任可欣就这样把黄凯明尸体拖到了清溪河边。任可欣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她一边拖,一边在心里和黄凯明说着话。她在说,小黄,请你原谅我,是我不好,我不该劝你带我们来到这里,结果竟害了你。小黄,我太后悔了,可是现在怎么办呢,怎么后悔都没有用了啊,我恨我自己!小黄啊,你也有过错啊,你知道吗,你太痴迷于美丽女孩了,你遇到美丽女孩就不管不顾地放纵自己的情欲,你不知道自制,不知道警觉,急冲冲地钻进了别人设下的圈套,做人怎么可以不知道自制、不知道警觉呢你和董子强打过几次交道,你怎么就没有察觉到他在欺骗你、他要加害你呢你那天回来那么高兴地告诉我们董子强欢迎我们去,告诉我们董子强和你认了儿女亲家,以后要天天在一块喝酒,你怎么这么不会识别人,怎么这么不在意防范危险和自我保护呢小黄,我知道这不能完全怪你,你心地单纯,你不从最坏的方面猜度别人,你不知道记仇的人会多么记仇,不知道邪恶的人会多么邪恶,你单纯轻信,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性欲冲动,结果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任可欣在说,小黄啊,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你要记住,我们爱你。是你把我们从死亡的绝境中救了出来,是你在那些日子里为我们的生活辛苦操劳,我们刻骨铭心地感激你,我们此世今生不会忘记你!还有,小黄啊,我们怀着你的孩子啊,那是你的骨血,你的后代,我们一定会把他们健健康康地培养长大,他们会成为最健康、最善良、最聪明、最可爱的孩子,你会为他们高兴的!
任可欣拖着黄凯明尸体已经走到了水深至腹部的地方,水流变得急了,漂浮在水面上的黄凯明尸体在水流的作用下向前漂动,仿佛急着要走。任可欣抱住黄凯明,在他的额前亲吻了一下,松开了手。黄凯明尸体随即顺流而下。
任可欣喊了一声:小黄,一路走好!一直无声流泪的她这时终于哭出了声。
任可欣摸着绳子回到洞口平坡,又开始拖董子强。
任可欣像拖黄凯明那样拖着董子强下坡。任可欣的心情非常复杂。仅仅若干小时之前,在任可欣的心目中,董子强还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令她赞美和暗自神往。在任可欣第一次听到黄凯明说起董子强在青龙洞的那些作为时,她就惊讶不已,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男人。在任可欣思考如何修复黄凯明与董子强的关系时,在她想到赔一个女人给董子强的办法时,在她突然想到何不把自己赔给董子强时,她没有作为牺牲祭物的伤感,相反,她是欢欣的,她为这个念头惊喜。任可欣对董子强没有更多的了解,她仅凭黄凯明所叙述的那些情形对董子强产生了浓浓好感。当时的任可欣想,同只是小弟弟的黄凯明不一样,董子强和她年龄相仿,受过大学教育,应该知识比较丰富,视野比较开阔,而且爱好体育、爱好探险,和她有相同的兴趣,应该多一些共同语言。当时的任可欣想到,在未来的大群体中,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非常重要,也非常容易出问题,就像俗话常说的那样一山难容两虎。任可欣知道,像董子强这样杰出的男人,通常心气很盛,很难甘于人下,很容易萌生对黄凯明的恶念,很可能突然发生伤害黄凯明的行为,因而需要有人时时留心注意他,常常开导他,及时化解矛盾和纾解藏匿在董子强心中的敌意。任可欣知道,在黄凯明的女人中,唯有她适合做这样的把控者,因为她们中唯有她真正懂得这样的男人、真正欣赏这样的男人,从而可以把控这样的男人。那天晚上,当任可欣突然萌生了那个念头向黄凯明建议并得到黄凯明认可后,她是非常高兴的。在随后的日子里,任可欣常常想着董子强,想了很多,那些想象的情形让她愉悦和兴奋。然而,一切都过去了,以令人惊骇的结局过去了,任可欣现在拖着的,是已经死了的董子强。
任可欣满脸汗水地拖着。董子强的块头比黄凯明大,比黄凯明重,虽然是下坡,任可欣仍然拖得很累。
稍事休息的时候,任可欣忍不住地抚摸了董子强的脸,她好奇这个曾令她敬佩的曾让她萌生过炽热性想象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模样。
任可欣摸到了董子强纷乱的长发和纷乱的胡髯,摸到了董子强长方的脸庞和挺拔的鼻梁,这让任可欣想到了电影《鲁滨逊孤岛求生记》中那个英俊强健的男主角。任可欣想,果然,他是一个美男子。
任可欣开始批评董子强,她一边拖着董子强尸体,一边在心里对董子强说话。任可欣在说,董先生,我原先以为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却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卑劣的一个人,你卑劣地欺骗了黄凯明,筹划了这场谋杀,你杀了黄凯明,只是你没想到你也被黄凯明杀了,你做了一件最最恶劣、最最糟糕的事情!任可欣在说,董先生啊,你怎么竟会是这样卑劣的人啊也许你会辩解说,是黄凯明先侵犯了你,使你蒙受了羞辱,所以你才这样做的;但是你错了,黄凯明不是向你提出建议作为他的认错和补偿吗如果你不接受,那么就明确拒绝好了,可是你假意同意,暗地却起了杀人恶念;你的报复是过度的报复,过度报复总是不对的,而你的过度报复,竟是杀人夺命,是最最邪恶的过度报复!任可欣在说,也许你这样做是因为你双目失明,你的心态是弱者的心态,我知道,弱者的心头总是积聚着对强者的仇恨,总是怀疑强者表现出来的善意,总是担忧今后会遭到强者更多的欺骗、欺凌和剥夺,因而表面卑顺的弱者总是在等待机会,一旦有了机会,弱者就会变成暴虐的人,本能地倾向于用最暴虐的方式除掉强者。任可欣在对董子强说,可是董先生啊,你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吗难道不知道这样的弱者心态是前文明状态的吗不知道这样的弱者心态无助于把事情搞好,只能让事情依然糟糕,甚至更加糟糕吗由这样的弱者心态所引发的暴虐,和那种由横行霸道的强者所制造的暴虐一样,都让人极其厌恶!任可欣在说,而且,董先生,你谋杀黄凯明的手段也让人极其厌恶,你不仅无耻地欺骗了黄凯明,你还无耻地欺骗了那对年轻姐妹,让她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你杀人的帮凶。董子强先生,我鄙视你!
任可欣一边拖着一边斥责着董子强,向河边移动。
任可欣不知道,这具被她一边拖着一边斥责的尸体,生前曾看过她的视频并因而对她着迷,景仰她,思慕她,深深地渴望得到她。任可欣不知道,如果不是黄凯明改变了她提出的把她赔给董子强的建议,那么董子强是愿意和解的,那么就不会发生这场惨祸,事情的结果肯定是另一种样子。任可欣也不知道,正是因为想得到她,董子强在那天下午没有动手杀害黄凯明,否则,如果那天下午黄凯明被杀害了,那么任可欣她们四个女人的结局,将是最终饿死在城里那幢高楼中。这些任可欣都不知道,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了。
任可欣把董子强尸体拖进河中。当尸体可以漂流时,任可欣对董子强尸体说:董先生,我刚刚说了许多批评你的话,但是我还要说一句真心感谢你的话,你发明的用绳子连接河边、田头的办法,让我们这些盲眼的人今后可以生活下去。董先生,感谢你,为这一点真诚地感谢你!董先生,你一路走好!任可欣松了手,董子强尸体顺流而下。
水葬了两个男人之后,疲惫的任可欣依然没有睡意,她抱膝坐在洞口平坡前,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任可欣想,在原先的想象中,来到青龙洞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两个小群体组成了一个大群体,两个男人七个女人,从此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共同生活,克艰克难,和睦相处,繁衍出无数的子孙,那是多么理想的未来啊!然而,结果竟然是如此意外、如此糟糕、如此悲惨!
任可欣悲痛自问,她主张黄凯明带她们来青龙洞,是为了实现最理想的情形,为什么得到的却是最糟糕的结局
任可欣沮丧不已,她责问自己,为什么我总是这样,总是屡屡遭遇这样的事情,结局与初衷相违,好的初衷却没有好的结局这次又是这样!
任可欣想,难道又是因为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缘故吗
理想主义者,这是任可欣的父母、亲戚、朋友、同学、同事以及其他认识她的人在说到她时常用的一个词,他们在用这个词说到她时,有的是真心赞赏,有的是半调侃,有的是为她担忧,有的是嘲讽和不屑,还有的是因为别人这样说于是也这样说,不大清楚这个词到底是好词还是不好的词。然而,不管别人对这个词怎么理解,也不管别人用这个词说到她时是什么意思,任可欣喜欢这个词,她以此自诩,常常对人说:我呀,一个理想主义者!像许多自小在优裕的生活环境中长大的、自小在美丽的童话故事神话故事和善良故事中长大的、自小父母就从不在他们面前说负面的事情而他们又从未遇到过真正生活坎坷的孩子那样,任可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不过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是幼稚的,这样的人在长大以后的社会生活中总是容易碰壁,于是他们中的许多人放弃了理想主义,成为随大流的现实主义者。只有极个别的人,在经历了种种挫折之后,却依然保持着理想主义的信仰和情操,依然相信最理想的状态是值得争取的,依然相信最理想的状态经过争取是可能实现的,他们的心灵始终高蹈于对最理想的存在状态的想望之中。任可欣就是这样极个别的人中的一个。任可欣为之屡屡碰壁,比如她这几年的教书生涯就很不顺利。任可欣试图对历史教学做些小的改进,让学生们不要把历史当作只是一堆故纸,她带领学生做社会调查、做个案访谈,但她的做法得不到系里认可,她的一些同事对她冷嘲热讽。任可欣希望她教出来的学生是内心更为丰满的人,而不是一心只想着个人当官发财的平庸之辈,她在课堂上常常说到一些教科书上没有的内容,让她心寒的是,她的学生中有人暗地向校方举报,说她在课堂上赞美了不该赞美的事情,批评了不该批评的事情,校方约她谈话对她提出告诫。这样的事情很多,常常让任可欣烦恼和气愤,但并没有动摇任可欣的理想主义信念。在任可欣看来,那些轻慢理想的人是愚蠢的,那些人缺乏历史观念,那些人不知道人类从原始社会到现今社会的历史就是一部理想主义的进步史,不知道理想的状态终究会取代那些不理想的、非理想的和反理想的东西。像任可欣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往往过度自信,他们反思这个、反思那个,却不大反思自己的理想主义,他们不怀疑他们的理想主义是对的,只有发生了让他们真正惊慌失措的灾难,才有可能让他们真正反思自己的理想主义。大爆炸造成的世界毁灭,就是让任可欣惊慌失措的这样一场灾难,在这场劫难之后,任可欣反思了她的理想主义。她原本信奉的理想主义的进步原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在文明昌盛的当代,竟然会发生了这样浩大的灾难、这样巨大的倒退任可欣在反思中意识到,她的理想主义是有问题的,问题至少在于,她小瞧了那些反理想主义的东西,小瞧了它们的深刻造因和巨大能量。理想主义代表的是人性的善,是人性中最好的东西,与此同时,人性中还有另一样东西与人性的善相对立,那就是人性的恶,人性的恶是人性中最不好的东西。恶有种种,有政治中的恶、经济中的恶、文化中的恶等等,但归根到底它们都源于人性中的恶,是人性恶的表现,正是人性中的恶构成了对理想主义的抗拒。任可欣意识到她以前不关注人性中的恶,因为她鄙视这种恶,认为这种恶是阴暗卑劣的,她因为鄙视这种恶而小瞧了这种恶,认为这种恶无足轻重,在理想面前必然溃败。任可欣在反思中明白她原先的想法错了,这种恶虽然阴暗卑劣,但绝不是无足轻重的,这种恶具有强大的力量,虽然它常常在理想面前溃败得一塌糊涂,但它也能让理想在它面前溃败得不可收拾。任可欣意识到,这是因为这种恶并非像她过去以为的那样是处于衰亡中的东西,不是的,这种恶植根于人性之中,因而始终滋生着,一直滋生着,日日常新,活力勃勃,有着极其强大的生命力和破坏力。这种恶所以是恶的,是因为它为了达到它的目的,不惜撒谎欺骗,不惜偷盗抢劫,不惜战争和专制,不惜杀人害命。理想主义如果轻视这种恶,就极为容易被这些恶所伤害。
此时任可欣看清楚了,在她一厢情愿地沉浸在组成大群体的欢欣想象中时,两个男人的心中却涌动着卑劣的暗想。黄凯明向她隐瞒了他的一些想法,就像董子强向黄凯明隐瞒了他的想法一样,而他们所隐瞒的想法,都是恶的想法,都体现了人性中的恶:黄凯明根本就没有打算断绝与鞠美美和鞠丽丽的淫乱,他仗着明眼人的强势依然想占有那对姐妹;董子强早就起了杀人之心,他假意奉承,暗中谋划,虽为弱者却成功干掉了黄凯明。
任可欣在心中悲哀地责备着:你们啊,你们两个男人啊,你们受你们内心恶的驱使,你们干了多么愚蠢的事情啊!
突然,一个仿佛无形的魂灵,闯进任可欣心头,那个无形魂灵厉声喝道:你,责备黄凯明和董子强,责备他们怀有卑劣暗想,那么你自己呢
任可欣惊悚茫然,问:我
无形魂灵说:就是你!你敢说在这件事情上你是干干净净的,你的内心不曾有过同样卑劣的暗想吗
任可欣嗫嚅着:我
无形魂灵又说:当你提出组成大群体建议的时候,当你向黄凯明提出修复他们两个男人关系的时候,你仅仅是为了大家好吗
任可欣茫然地回答:是呀。
无形魂灵问:那你为什么要提出把自己赔给董子强
为什么为什么任可欣一时回答不出来。其实,当她和黄凯明商定赔一个女人给董子强的时候,任可欣所以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拿别人做交易的习惯,她从不认为自己有越俎代庖替别人决定的权力,因而,她当时首先想到的那个赔出去的女人,是她自己。
无形魂灵问:为什么当黄凯明提出把吴红花赔出去时,你不同意呢
任可欣说:那是因为我想吴红花把控不了董子强,董子强需要一个能够把控他的人,这对今后大群体的稳定很重要,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无形魂灵的追问带着讥讽:仅仅是这样,没有其他暗想吗
任可欣更加茫然:其他暗想什么其他暗想
无形魂灵厉声说道:那就是你在听说了董子强的事情之后,你对董子强产生了好感和爱慕,产生了卑劣的情欲,正是你的卑劣情欲促使你提出了那些建议,结果造成现在的恶果!
任可欣在心头尖叫: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
无形魂灵的声音压过了任可欣的争辩:你别想回避,你回避不了。你好好回想吧!
任可欣紧张地回想。是的,确实有些事情是任可欣原本不愿回想的,但是现在却不能不面对,那就是自从和黄凯明商定把她赔出之后,直到黄凯明谈判归来之前,她确实对董子强有过性爱想象。在那段时间里,任可欣反复思考过把她赔给董子强之后的事情,想象过她和他第一次握手,想象过他们的谈话,想象过他们谈话的那些话题。此时的任可欣无法回避,她还想象过与董子强做爱。在那些想象中,她和他激情如火,她甚至在那样的性爱想象中达到了高潮。
无形魂灵冷笑说:这些就是你的暗想,就是你的卑劣恶念!
任可欣浑身颤抖,她嗫嚅:可是,那时我以为我会成为董子强的妻子,那样的性爱想象只是想象,没有真的发生。
无形魂灵尖刻地批驳道:那样的事情虽然没有在现实中真实发生,但是你想象了,那些想象在你的心中真实发生了,是真实的心理事件!
无形的魂灵对任可欣痛加数落:你的无耻情欲和无耻想象,导致了你的建议,你的建议葬送了两个男人的性命,你是有罪过的,你的罪过是不可饶恕的!
听着无形魂灵像审判官一样的宣判,任可欣猛然觉得这样的情形好像很熟悉,她想起来了,她是历史教师,她想起来了这是从中世纪法庭肇始的绞杀人类天性的诛心之论。
任可欣不再颤抖了。
任可欣想,我不应该掩饰我对董子强有过情欲,我原本用不着掩饰我曾有过的情欲,有过与董子强激情做爱的想象。人就是欲望的生物,就是能够想象的生物,人的欲望不可遏止,人的想象无法限定,人就是欲望和想象的混合体,欲望和想象是人之为人的现象。欲望本身没有错,想象本身也没有错。判定是否有错,在于审视这些欲望和想象的动机,尤其在于相应的实际行为,只要没有伤害他人的动机和行为,那么,无论这些欲望和想象欲望着什么、想象了什么,就都不应该受到追究。
是的,任可欣想,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伤害他人的动机和行为,我没有罪过。
不过任可欣又想,虽然我没有罪过,但是,我有没有做得不好不妥的地方,有没有过失过错呢任可欣仔细回忆着,她想到在组合大群体的事情上她也许操之过急了,尤其是她想到,在黄凯明搞了董子强的女人之后再让黄凯明去与董子强谈判,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而她对风险没有足够的认识,对董子强没有应有的警惕。任可欣想,这些都是她的过失过错。
这让任可欣重又开始痛苦的自我责备。不过任可欣很快意识到应当停止这样的自责,不允许这样自责。她知道人可以自责,但不可以过度自责,过度自责烦琐无效,只会让人沉溺于过往的失误而丧失活力,过度自责造成弱者。
在意识到自己的过失过错之后,任可欣明白了一个她以前没有充分意识到的道理:理想主义之所以屡屡碰壁,原因之一,就是追求理想的理想主义者自身不够理想,有着这样那样的欠缺和失误。
任可欣为一个问题想了很久。她想,如果我事先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风险而小心防范,那么是否能够避免这两个男人相互残杀呢任可欣想来想去,最后认为,也许可能避免,也许依然避免不了,因为恶不仅具有极强的动能,而且往往是在暗地里隐蔽运行并突然发作的。任可欣想,如果人们能够避免因为恶念而造成的全部灾难,那么,这次毁灭世界的浩劫也就不会发生了。
此时,任可欣心地坦然,她等候那个无形的魂灵再次出现,她想听听无形魂灵会再对她说些什么,她要为自己辩解辩护。然而那个无形的魂灵没有再出现。任可欣明白了,那个无形的魂灵,是她潜意识中的另一种意识,那种意识现在消除了。
任可欣开始思考她们今后的生活。她知道两个男人的死是已经翻过去的一页,她们现在需要面对的是她们今后的生活。她知道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为。
任可欣想,我们对这里的环境完全不熟悉,只是根据黄凯明当时的讲述对这里有一个想象中的了解,这种了解是模糊的,而且青龙洞的女人们因为董子强的死对我们心怀敌意,我们实际上处于危机四伏的境地中。而且,任可欣想,就算我们今后能够调整好和青龙洞女人们的关系,就算我们今后对这里的环境熟悉了,今后的日子也将是非常艰难的。我们是一群无助的双眼失明的女人,不知道今后将会遭遇到多少难关,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够渡过那些难关。
任可欣想,但是,我们首先应该感到的是庆幸,我们是幸运的,我们在大爆炸中幸存,我们又在失去黄凯明的时候来到了这里,这里有充足的食物,有清洁的水,这里可以保证我们活下去。任可欣想,既然命运给了我们活下去的机会,我们就要好好地活下去!
任可欣想,原先想象的那种理想情形,即两个男人、一群女人和源源不断诞生的孩子们的情形,像一场梦一样过去了,但是我们的肚子里保留了几个胎儿,这也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啊!我们要把孩子平安地生出来,把他们健康地抚养长大。尽管两个男人死了,增殖暂停了,但是未来的子孙还是会以几何速度增长的。任可欣想,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让人类重新繁殖起来,让文明重新建立起来,这就是我们这些女人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我们活下去的价值、目的和意义!
天渐渐亮了,东方天空泛出青色。
坐在洞口前的任可欣,头顶上也泛着青色。
任可欣听见了山间蝉鸣,知道天亮了。
任可欣不知道的是,在这一夜之间,她的头发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