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水生木之局
DI
ERSHIJIU
ZHANG
SHUI
SHENG
MU
ZHI
JU
遍体生寒,抑或着实后怕,李胖子四肢蜷缩,瑟瑟发抖,牙齿嘚嘚打颤不休。
王菊人等将李胖子外衣尽数剥去,火把移近,聊做暖身之用。
吕道士旁观片刻,默然上前,先点按李胖子人中,继而怀中掏出葫芦,灌喂几口终南小烧。
伴随着一连串剧烈咳嗽,李胖子惨白肥圆的脸庞渐渐有了几分红润。
珍妮观察吕道士颜色有晌,问道：道长把我们引到地下,再启动机关断绝退路,真的准备狠心把大家饿死渴死在这里
吕道士眼帘低垂,为李胖子推宫过血,怃然不应。
既然杀意已决,又何必理会李胖子的死活凭他这身脂肪,水里泡个一时半会儿,倒也不至于冻死。
手上着力揉捏,吕道士缓缓道：居士可知道十年前长安城那场劫难
道长说的是‘二虎守长安’王菊人道。
十年前,愁城困坐,水尽粮绝,天地不仁,人贱如泥。十万来陕难民,可怜刚离旱灾,又结兵祸,直至易子相食,析骸而炊。贫道下山,仅得捞回两个孩子,若迟些,终难免沦为他人嘴里的一块肉……
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全葆、性真
吕道士颔首。
珍妮恍然道：全葆囤积食物,是饥饿记忆投射的不安全感。性真冷漠淡薄,则因为太早见识到人性的残忍。幼年的伤痛,会影响到成年性格的养成。
吕道士道：全葆悬壶耕读,参悟以‘生’,性真避世修仙,参悟以‘死’。法门千万,取决于各人根性不同。
珍妮笑道：我觉得,全葆更像道长,宅心仁厚,路见不平,绝不会见死不救。
吕道士面色一滞,神情带有几分苦味。
珍妮道：我有一事不解,希望道长不吝赐教。
吕道士道：居士莫拘礼,但说无妨。
地下渗水多为死水,应当不会产生横向的暗流。依我看,这地下河的存在恐怕是人为设计。不过,中国阴宅讲究的是前面环水、后背有靠,我却没听过这样甬道连通地下河的格局。依风水理论,墓中走水,散财泄气。从科学角度,潮湿环境滋生菌类,不利于棺椁和陪葬品的保存。历代陵寝都严格把握隔水防潮,我相信设计地下河的人,必然清楚乾陵的位置和设计,不可能犯这种引水入陵的低级错误。
吕道士蹙眉良久,并再度向李胖子核实水中铁链细节,缓缓道：贫道料想,此乃奇门风水局。乾陵位此西北,西北属金,应在天心乾六。而天心乾六,应在八门之开门。开门主豁达通畅,于亲则浮泛相待,于病则强健安和,于禄则功名显达,于财则难聚易散。
嘿嘿,好个难聚易散,天意该着发笔横财。叶新甫目光闪烁低声喃喃道。
吕道士道：水在正北,应在天蓬坎一。天蓬坎一,应在八门之休门。
珍妮道：如此说来,向北不能走,破局之法,在于铁链之上。
腰间系两道缆绳,尾端交由王菊人钉在洞壁,只剩贴身内衣的勃兰嘉缓步没于水中。
珍妮目不转睛,屏气凝神,不敢稍动。
未多时,平静水面现出一个急速旋转的圆形涡旋,伴随铁器交击摩擦声铿锵作响,可想见是水下铁链牵扯发出。两个偌大的黑影,自深远处显出身形。
珍妮隔空嗅到淡淡暗香,低声道：似乎是,楠木……
两艘舟艇,莫如说两段原木更为准确。
直径约四米的金丝楠木,斩头去尾,对半剖开,内里掏出可容数人落座的腔体。
北面一艘,舟首立有铜雀,展翅欲飞,引吭向天。
南面一艘,舟首立有铜虎,吊睛剪尾,圆目凌冽,舟尾立有铜龙,鹿角蜃腹,须发飘逸。
雀虎龙三兽,通体金黄夺目,曲线丰腴圆润,周身暗纹雕花,造型灵动鲜活。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四神兽啊。珍妮道。
不对,那怎么没有玄武呢叶新甫眯缝着眼睛问道。
珍妮笑笑,道：因为是在唐朝啊。
叶新甫正不解,旁边李胖子缓过气来,控制不住自己的说教欲道：文盲！当年李世民怎么上位还不是玄武门搞死了自己的两个兄弟有唐一朝,玄武都犯禁忌,这叫为尊者讳。
水力驱动绞盘,铁链牵出木船。设局者果然是位高人。吕道士叹道。
天一生水,强水得木,果然应合于五行。珍妮赞同道。
暗地里,叶新甫悄然抵近铜虎,双目灼灼,近乎病态。
诸人不及阻拦,叶新甫莽撞地伸出右手去抚摸虎身,触及处,只觉异常柔软。
桀骜难驯的铜虎,一呼一吸间,急速灰暗萎靡下去,肉眼可见。
紧接着,皮毛衰败,筋肉朽烂,骨架冰消,爪牙雪融。
最后,在诸人注视下,酥软委顿,化成一堆暗褐色沙子,竟随风就此散去了。
你都干了什么！！！李胖子第一个叫出声来,撕心裂肺吼道,懂不懂风化啊！这可是千年的宝贝！老子还没来得及上眼看呢,就让你这文盲给毁了！
叶新甫震惊之余,恍如灵魂出窍,喃喃道：不会啊,这木头、铁链明明都没事……
金属锈蚀是氧化反应,需要同时具备水和氧气。铁链在水中,隔绝于氧气。而金丝楠木因其自带异香、质地紧实,不惧怕虫害,也不易腐烂。只可惜这铜像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珍妮道。
随之,铜雀、铜龙亦接连风化成沙,事出突然,终不及成影造像。
千年的盛唐风物,至此只得片刻存活在诸人眼里。
别为洒掉的牛奶哭泣。出水上岸的勃兰嘉宽慰道,看来,我们要乘船顺流而下,离开此地。
诸人各自上船,叶新甫静待吕道士选定坐船,才尾随抢占了自己的座位。
吕道士、珍妮、勃兰嘉、李胖子、叶新甫坐了铜虎艇,王菊人、徐悲鸿、小虎坐了铜雀艇。
两艇艇尾有舵,艇首有撑,轻轻一撑,艇底甫一搭压上铁链,便自链条上端溜滑而过,乘着暗流水势,疾如奔马,一路向西而去。
珍妮依旧害起晕症,软软靠着勃兰嘉睡去。
勃兰嘉左手轻扶着珍妮,右手握持着方舵。艇行平稳,倒也不甚颠簸。
吕道士端坐入定,李胖子抄手扭头,把叶新甫晾在旁边。
叶新甫泰然自若,自内兜掏出若干小小物件,煞有介事把玩于指间。
久之,李胖子以手遮口,假意咳嗽,目光逡巡,倒有九分精力游移过来。
叶新甫笑笑,随手递过去,道：李爷也好这口
掌上这三十二张袖珍牌九,淡黄细腻,莹澈如玉,李胖子道：非洲象牙
叶新甫大拇指一竖,道：果然行家！
那是自然。李胖子架子端足,指腹摩挲着牙牌背后四季花卉浮雕,卖弄道,此乃广州雕工。南派牙雕多采阴刻、隐起、镂雕,广州温暖湿润,象牙不易脆裂,最是适宜钻镂透雕,尤以象牙球有名……
言语戛然而止,叶新甫食、中、无名三指夹着两粒象牙骰子,隐约渗亮,剔透晶莹,李胖子神情呆滞,半天合不拢嘴。
古人云,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我想这小玩意遇着李爷,也是缘分使然。君子成人之美,李爷尽可笑纳。叶新甫笑意盈盈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
话虽这样说,李胖子早劈手夺在手中。
四四方方的骰子,六面点数均被镂空,内里视去,藏有一颗溜圆小球,摇动时叮铃作响。
李胖子眉飞色舞,爱不释手,倒把牙牌又撇在一旁。
天地人鹅,三长四短五杂；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五行。叶新甫笑道,这小小牌九可算是国粹呐。路途乏味,兄台何不耍上几把,消磨消磨时间
李胖子连声称好,回眼看到象牙骰子,又面露不忍。
叶新甫呵呵一笑,另掏出两粒牛角骰子,貌不惊艳,亦小巧可人。
李胖子忙不迭将象牙骰子塞进怀里,搓着双手,道：都是同道中人,那赌码就按寻常规矩吧。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斗鸡走马,总会遇到赔不起的赌注。
叶新甫嘴角微微上扬,眼窝里闪动着幽暗深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