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乾陵地宫
DI
SANSHI
ZHANG
QIAN
LING
DI
GONG
舟行半日,艇首被数道水底铁链阻挡,船身再度停止下来。
河水依旧向西,前方水雾蒸腾、回音雷鸣,目力不及处,似乎形成层叠悬挂的瀑布,引水回流。北侧复现砖石甬道,用工较之前段更为精致,众人不觉精神大震,饥渴疲惫一扫而空。如此看来,舟艇的功效,竟有如摆渡一般。若不乘舟艇,仅凭人力泅渡,终究被地下暗流席卷。
勃兰嘉横抱着珍妮慢慢下水,脚下河床地势平缓,也有人力平整打磨的迹象。
李胖子短褂早已脱去,裸着上身,手捏着一对长三,胸前正泛着亢奋的血色潮红。
叶新甫笑意盈盈,拍拍李胖子肩膀,放下手里的一对梅花,轻撩起长衫下摆,以胜者独有的宽裕姿态迈出船去。
吕道士轻咳几声,摇晃着起身,略显几分佝偻。
仅剩下李胖子如斗败的公鸡,双目愣怔,呆坐原地。
王菊人、徐悲鸿、小虎,人少舟轻,后发先至,早在甬道入口前向内张望。
待得一行八人聚齐,重新配发了电筒电池,分吃过勃兰嘉背包里的食物,其余无用之物尽数丢弃,众人轻装进入甬道。
甬道开口向南,以约二十度角,向北缓坡上升。宽约四米,高约五米,众人并行犹觉宽敞无比。
四壁砖石光滑齐整,砖石缝隙间浇铸铁汁,密不透风,泼水难进。因了甬道倾斜设计,潮气隔绝于外,内里反觉十分干燥。
前行十余米,遇有劵拱过洞,内壁开嵌着大小不等无数佛龛。
龛内佛身石雕或立或坐,取势山石纹理雕琢而成。佛身菩萨,妙相庄严,罗汉神通,各擅胜场。诸天神佛,煌煌气度,竟不弱于麦积山、云冈。
徐悲鸿就近细细端详一面立佛,佛衣如出水薄纱,贴肉覆体,衣褶流畅飘逸,躯体健硕,眉弓如月,唇线饱满,不觉连呼道:妙啊妙啊。
妙在何处珍妮问道。
你看,这尊卢舍那佛,较之洛阳龙门奉先寺那尊,塑型雕工如出一辙。徐悲鸿道,传说当年高宗夸赞武则天相貌端正、雍容华贵,有菩萨仪态,武则天便提议以自身为蓝本在龙门开窟造像。龙门大佛流芳百代,武后相貌也就存世千年。
珍妮笑语盎然,道:李治如此宠溺武则天,当时他们一定格外恩爱甜蜜吧。依我看,武则天就是想把自己最美的样子记录下来。女为悦己者容,千百年来也没有改变。
徐悲鸿道:这种解释倒少见。如此说来,卢舍那佛立于夫妻二人合葬处,倒颇为应景。
李胖子心痒难耐,连番催促众人继续前行。
出得过洞,再进甬道,随着灯光四下照射,众人顿感眼前一花。
只见两壁五彩斑斓、绚丽缤纷,甬道数十米,遍布百尺壁画,如同置身万花筒中一般。
东墙西壁之上,彩墨画卷缓缓铺开,七朱八白之下,盛唐人物一一展现。
多情怀春、酥胸半露的簪花侍女,手持红旗、马上呼喝的健儿武夫,
纱罗幞头、鱼袋在腰的长安官吏,皮帽虬髯、高鼻深目的番邦使节,
飞舞旋转的胡姬,追逐马球的权贵,青衣佩刀的仪仗,琵琶笙箫的乐队,
狩猎的鹰犬,扑翅的燕雀,放养的鹦鹉,走地的白鹅……
徐悲鸿眼眶湿热,胸口起伏,膝头酥软乏力,几乎要面对墙壁跪拜下去。
勃兰嘉面露讶异之色,笑对珍妮道:我不知道唐朝的壁画色彩还可以如此丰富,一直以为中国画只有黑白两色的。
珍妮叹道:古代颜料多为有机物,太容易风化褪色,彩雕漆器都难以幸免。我想,这么鲜艳的颜色,只有在刚刚发掘的陵墓里才可以见到。
叶新甫眼睛微眯,草草以手电筒扫过四壁,随之将光柱停在墙角成排的三彩马俑上,似乎对此更加属意。
李胖子喝止众人不要过分靠近画壁,一边嘴里碎碎点评,不屑的贬斥倒占去十之八九,什么身材比例不协调啊,什么动作过于僵硬不自然啊,什么违反透视关系啊。哪怕被珍妮抢白几句也不在意,一派悠游,乐在其中。
王菊人适时插话道:诸位,我看电筒光亮减弱,想是电力不能持久。
众人惊觉,便依依不舍弃了壁画,顺着甬道向更深处进发。
又穿三重过洞,石雕、壁画愈发精美夺目,众人啧啧赞叹之余,脚步不敢稍缓。
一道汉白玉对开石门迎面拦住去路,双重阑额,重逾百吨,石门雕刻飞天、翔鹤、走狮、腾龙、犀牛、朱雀,细腻华美,不一而足。
看来后面就是墓室了。叶新甫道。
王菊人抵近仔细观察石门雕刻,回头向珍妮、徐悲鸿连连示意,内容确与《送子天王图》、景云钟所绘相符,诸人心中均为之一颤。
李胖子跃跃欲试,沉腰发力,石门在推挤下纹丝不动。
吕道士冷眼含笑,不置一词。
李兄别空使力气,这门后设置顶门石,不把顶门石挪开,便只能靠炸药。叶新甫道。
那怎么办这会儿上哪找炸药去李胖子满脸通红道。
叶新甫淡淡一笑,自内兜掏出一捆铁丝来,先将铁丝弯绕出一个直径半米的圆环头部,继而将后面铁丝掰直成手柄状。
来到石门前,叶新甫先将圆环竖起,顺着对开石门缝隙缓缓插了进去。
随之叶新甫微闭双眼,侧脸贴在石门之上,不断上下调整着铁丝手柄。
细细摸索中,铁丝圆环接触到顶门石的上沿,便九十度一横,正将顶门石套入圈内。
叶新甫双眼圆睁,笑道成了,众人只见他向内推动手柄,铁丝一寸寸延伸进去,直至不能移动。
起身拍拍双手,叶新甫以下巴向前一翘。
李胖子如梦方醒,掌中啐口唾沫,发力推门。
粗壮的门轴发出一连串格格格干涩声响,整个地下宫殿似乎都在摇晃战栗,封闭千年的石门,竟被李胖子一人之力缓缓打开。
王菊人向门后看去,地面挖有一条深槽,槽内立着一根粗壮顶门石,顶门石上犹然套着叶新甫弯曲的铁丝圈套。
王菊人推断,关闭石门时,预先将顶门石搭在门内侧,随着石门闭拢,顶门石倾斜滑落,顶端顶住石门,尾端卡住石槽,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受力结构,所以单凭蛮力从外侧推门进入是不可能的。而叶新甫以铁圈为钥匙,撬开顶门石,无需破坏石门,真正以巧破巧之法。
想到这层,王菊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回望叶新甫,心中暗道,难怪坊间传言中央军里不乏孙殿英、孙连仲之流,看来绝非子虚乌有,可悲可叹,华夏大地究竟有多少陵寝,已在暗中遭遇到军阀独夫的黑手。
李胖子理会不得王菊人这份心思,按捺不住抢进门去,势要摘得全场头筹。
一直以来,对于乾陵墓室,众人也许早存有百般设想,而眼前的景象,却依然超出寻常构思的范畴。
墓室正中,八分之一比例的唐代长安城巍然挺立。
四面城郭长宽各逾千米,高可及胸。
一百零八里坊,棋盘罗布、条块规整,皇城、宫城、大明宫,金银柱瓦、玉石阶梯。
阡陌交通,笔直宽阔,庑殿重檐,鳞次栉比。
苑囿与坊市相邻,寺观共名园掩映。
城郭外,以玄铁为水,以白玉为山,终南为屏、八水环绕的盛景得以高度还原。
墓室穹顶,太阴太阳,北斗南斗,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以玳瑁、珍珠镶嵌,璀璨熠熠。
两倍于汉代长安,五倍于古城罗马,
六倍于巴格达,七倍于君士坦丁堡,
人口百万,胡汉杂居,万邦来贺,诸业兴旺。
昔日世界第一都城的宏伟壮丽,
依然如同阳春三月薄酒暮醉后的梦境,绮艳瑰丽,沉沉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