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恶业皆由贪嗔痴
DI
SANSHIYI
ZHANG
E
YE
JIE
YOU
TAN
CHEN
CHI
电筒照射下,四壁悬有铜碗,众人分头引燃碗中石蜡,墓室逐渐光亮起来。
无数宫阙金顶,随之反射出道道金黄色的光芒,好似帝国夕照,如梦如幻。
贴近观看,斗拱勾梁,纤毫毕现,一砖一石,俱谨合于法度。
徐悲鸿叹道：只可惜桂老①1不在,否则,可以省去后来学者多少皓首摸索的无谓功夫。若能将营造法式就此记录下来,他日,大唐长安无限荣光,必定有复原重现的一天。
王菊人目光坚定,重重点头道：会的,一定会的。
吕道士闻之,端详二人片刻,目光远眺向汉白玉雕刻的终南山。
珍妮、勃兰嘉并肩而立,仰头望着穹顶的人造星空,饶有兴致地指指点点。
叶新甫环视左右,暗中将李胖子牵离人群,低声道：李兄,既然来一趟,不找到武则天的棺椁就绝不罢休。明面上的玉石虽也不错,真正压轴的值钱宝贝还是在棺椁之内。
李胖子连声附和,二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咦,这是啥大家快来看看啊！小虎的声音自长安城墙内传出。
众人接连攀上一米五宽的城墙,居高临下,向城内俯视。
借着壁上灯光,约莫五百米外,身量瘦小的小虎,站在近二十米宽的朱雀大街街心,位于长安城明德门和皇城朱雀门之间的南北正中。
朱雀大街纵分东西,街道空旷,覆以厚土,两侧挖有深沟排水。
街东万年县,街西长安县,寓意长治久安。
各里坊背街开口、井然有序,坊内仍以方块布局,十字街分割,官员、百姓杂处而居,商铺、酒肆散落其间,恰是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②2。
沿大街径直向北,来到小虎面前,众人低头看去,一节粗若食指的碧玉,雕刻成钉子形状,穿方孔而过,将一枚外圆内方的黄金钱币钉于地面。
金币肉好廓整,铭文深竣清晰,质地纯净,铸造精良。正面開元通寳四字,笔划端庄沉稳,间架匀称。
开元通宝徐悲鸿吃力地辨认道。
有外行望文生义,误以为开元通宝是唐玄宗开元年间的年号钱,实则大谬不然。高祖李渊废隋建唐,初始沿用隋五铢,轻小淆杂,币制混乱。于是李渊废除旧币,仿效西汉五铢钱的规范,令欧阳询题字,开铸开元通宝,以示新朝新气象。开元通宝,青铜铸币,每一文重一钱,每十文重一两,每千文则重六斤四两。始铸于唐高祖武德四年,停铸于宋太祖开宝八年,历三百五十四年。李胖子摇头晃脑道。
窃以为,此钱币材质并非青铜。徐悲鸿道。
起流通货币作用的通宝一般是青铜质地,而皇家有时候也以金银铸币供显贵玩赏之用,存世极少,更为值钱①3。李胖子道。
那么,这里钉着一枚黄金通宝,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勃兰嘉道。
李胖子面显尴尬,支支吾吾。
吕道士轻咳几声,悄然出右手,在李胖子背后着力一推。
老牛鼻子推我干啥李胖子气哼哼地扭头,眼见吕道士捋须微笑,忽然福至心灵,嚷道,啊啊,推背图,是袁天罡和李淳风！
传说贞观年间,李世民请天师袁天罡、师弟李淳风②4推算大唐国运,师弟李淳风年轻气盛,逞一时技痒,竟不觉推演到两千年之后,直到袁天罡推其后背,才停止下来。因泄露天机太多,李淳风落了个一夜白头。李胖子娓娓道。
茫茫天数此中求,世道兴衰不自由。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③5。吕道士道。
二人因此名声大振,后来,为选择乾陵吉地,李治和武则天也就分别恳请二人出马。李胖子眉飞色舞道,袁天罡沿黄河自西入陕,夜观天象,见有紫气上冲北斗,便依着寻龙点穴之法,以随身携带的一枚铜钱埋在地下留作标记。而李淳风顺着渭水向东,某天正午远望一片山峦形如卧女,便以身影取子午,以碎石摆八卦,拔出发针扎入吉位。当钦差大臣来梁山勘察,竟然发现李淳风的发针正扎在袁天罡那枚铜钱的钱眼里！两位天师不谋而合、殊途同归,所以,人们都说乾陵是历朝历代的皇陵里风水最好的。
既然是同门师兄弟,一定有外人所不知道的联络方法,我看也不外乎自抬身价、故弄玄虚罢了。珍妮笑道。
史书有载,唐太宗见预言‘唐三世之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召见李淳风询问详情。李淳风答说,推算其兆已成,且此人就在宫中身为眷属,日后当称帝,并诛戮李氏宗亲。太宗问,那么把可疑的人都杀了如何李淳风答,此为天劫,天命难为,无可祈禳。此人年迈而归仁,终还大宝于李氏。若今日除之,应天命转生,称帝后正值壮年,性情更为狠毒,李氏宗亲必无幸免。太宗觉得有理,就没有再追究下去。以此看来,李淳风对于武则天还有救命之恩呢。王菊人接口道。
《推背图》预言武后代唐、安史之乱,《Les
Propheties》④6预言拿破仑,无非后人接受心理暗示下的对号入座罢了。先入为主的主观立场,会污染观察客观的眼睛。珍妮笑道。
所以希腊德尔斐神殿上才刻着‘认识你自己’。勃兰嘉应和道。
如此说来,这钱币就是乾陵的定位记号。叶新甫牢牢盯住开元通宝低声道。
这墓室格局倒古怪得很。徐悲鸿环顾左右道,仅有入口,并无耳室,陪葬器物亦明显不足,也许此处只是疑冢
小虎脚力过人,早穿街过巷,四下打探周详,确无其他通路。
李胖子颓然往地上一瘫,大口喘着粗气。
王菊人面色如常,身形却略略松弛,双肩随之垂下。
非也非也。叶新甫自信道,其一,迎祥观机关设计精细缜密,非常人可以接近。其二,据乘船漂流的方向与行程计算,此处恰位于梁山地下。其三,前有石雕佛像,后有长安景观,对于疑冢而言,似乎太过靡费。所以,叶某认为,墓室就在开元通宝所指示的正下方。
李胖子用力拍拍地面道：难怪这街道没有铺石砖,保不齐让你给说中了。那我们需要往下挖吗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叶新甫皮笑肉不笑回道。
听贫道一声劝,居士还是尽早罢手为好！吕道士朗声道,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①7。
叶新甫撇撇嘴巴,全然一副不屑的样子。
李胖子看看叶新甫,再看看吕道士,怯懦着后退几步,欲言又止,不再做声。
叶新甫微哼一声,阔步上前,俯身弯腰,左手撩起衣衫下摆,右手一把攥住碧玉钉子,猛然向上拔起。
不待叶新甫起身,四壁灯火忽然一暗,耳听得轰隆隆巨响,回望入口已被石板封闭,朱雀大街街面此起彼伏,竟好似虫子蠕动一般。
吕道士高声喝道：离开街道！
众人不顾狼狈,或滚或爬,手脚并用,四面散去。
只见以开元通宝位置为圆心,向下裂开一个直径约莫三米的圆形大坑,深不见底。
朱雀大街,形如漏斗,原本紧实的土质街面,已变成奔涌的流沙,急速向着圆坑汇聚。
叶新甫首当其冲,半截身子已然埋进沙土之中,登时面容、脖颈胀得血红,露在外面的右手无力地上下摆动着。
勃兰嘉站上临街里坊的墙头,匆忙抛出绳圈,准备套住叶新甫。
一下、两下,流沙流动如此迅速,带动着叶新甫身形不住晃动,勃兰嘉接连失手,神情也不禁凝重起来。
旁边一只洁白小手,轻轻按住勃兰嘉的臂膀,轻轻道：来不及了。就算能套住,不但救不上人来,恐怕也只会把你给拉进去。
勃兰嘉杂念一生,手里的准头更差上几分,绳圈离着叶新甫的身体也就愈发远了。
叶新甫仰面贪婪地深吸几口空气,回转过头来,嘴角浮现出复杂而又怪异的微笑。
流沙掩埋过头顶,这张笑脸,终于慢慢消失在众人眼前。
*
*
*
1①
朱启钤（1871年11月22日至1964年2月26日）,字桂莘、桂辛,号蠖园,著名古建筑学者,时任中国营造学社社长。彼时,营造学社法式部主任为梁思成。另外,梁思成、林徽因走遍十五省,测绘、拍摄历朝古代建筑两千有余,相应乡野探索工作终令二人蜚声海外。相应探索工作,亦是始于1937年。
2②
语出白居易《登观音台望城》。
3①
据网上资料,1970年西安何家村出土30枚金开元通宝,是那个时期唯一发现,足见其珍稀程度。
4②
袁天罡和李淳风的关系,有师徒说,有师兄弟说,有好友说。
5③
《推背图》第六十象颂词,亦是收尾总概。
6④
诺查丹马斯的预言集,译名《百诗集》或《诸世纪》。后人认为他预言了拿破仑、希特勒和原子弹的出现。
7①
语出《华严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