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交易（二）
天子不动声色,总之不是喜欢,原因晚些时候告诉你。
哦。白如黛低下头,抱着盒子欲走。
白如黛,天子叫住她,你喜欢我吗
白如黛没料到他会突然反问,想了许久,而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臣妾身为帝妃,自当……
我不想听冠冕堂皇的话,萧入云打断她,我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我,你我只需保持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即可。
白如黛下意识想反驳,可又不知能反驳些什么、站在何种立场反驳。
臣妾遵旨。
她回到帝殿,默不作声抱着锦盒给自己找了个地方,正襟危坐,前所未有安静乖巧。
如意跟进来,好奇道：做什么呢
白如黛目光坚定：等陛下。
饭还吃不
吃。白如黛不假思索,放下盒子跟着她跑了。
如意偷笑,问她：陛下重要还是饭重要
如意姑姑最重要！
如意喜笑颜开,却有意逗她,说真的,陛下重要还是饭重要
简简单单一个问题,却把白如黛难住了。
她为难了好一阵,我还是选饭。
陛下有许多人关心,就好像他有许多的织霞锦,足以分给许多人。
但白如黛只有一个,饿死了就没有了。
人还是得先爱己。
*
白如黛走后,萧入云独自静坐了半天。
内侍官前来奉茶,瞥见天子掌心里弄脏了一块,赶忙递上巾帕。
不用了。天子收紧拳头,将那枚鲜红的指印握在了手里。
内侍官诧异,却不敢多言,照例为天子整理奏疏,赫然瞧见一封晋州的军令制诏,只等钤印封缄,便可颁行。
内侍官蓦然想起,周统领已消失好几日了。
3
夜幕又一次降临。
白如黛没等来天子,先等来了玉竹。
娘娘,妥了。
白如黛沉稳一点头,辛苦你。
她向谢识航夸下海口,说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依然有法子见到迎雪。
其实她的法子说出来笨得很,那就是蹲守。
迎雪在兰蕙心跟前侍奉,总有她不当值的时候。
玉竹一连暗中留心了好几日,终于被她寻到了档口。
她见白如黛站在原地不动,不由道：娘娘此时不去,在等什么呢
白如黛扭头看着帝殿内里尽头那间静室,道：等陛下。
玉竹却以为她端详的是龙床,想起天子与贵妃这两日还别扭着,意味深长笑道：床头打架床尾和,娘娘高明。
不等白如黛解释,赶忙识趣退下了。
白如黛望着她背影讪笑,龙床全貌长什么样她至今还没仔细瞧过。
于是天子进来的时候,就见一个粉红的身影穿梭在他的床榻间,左瞧瞧右看看,不时敲敲木头,看起来十分想将那金丝楠木敲下来一两块。
奢侈,真是奢侈。
何不躺上去试试。他道。
白如黛顷刻站直了,心虚转身。
帝王之木,百丈之干,半截为榻,半截为棺。萧入云从容趋近,喜欢吗百年之后许你与朕同棺合葬,生生世世睡在这木头上。
白如黛：……
白如黛不寒而栗,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心中已是不知道多少次感慨,皇族的规矩真变态。
整根木头,一半做床,一半还要留作棺材,他一天天睡在这床上,他也不嫌瘆得慌。
她干笑：此等鸿福,臣妾消受不起。
再说与天子合葬的通常是皇后之尊,还得是原配。
她才不想当皇后！
她从床边大步离开,站在地毯中央,臣妾有求于陛下。
边说边要行礼。
萧入云快她一步,私下里无需多礼。并指着身侧位置,坐。
白如黛早就觉得整天拜来拜去麻烦,但闻言还是一顿,才走过去坐下。
开门见山：臣妾想借密道一用。
萧入云：见迎雪
白如黛惊异瞪着他,有些不服气地小声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宫中女官有自己的休息场所,白如黛废了半天心机才等到迎雪不当值的日子,自然不能大张旗鼓找过去。
天子微微一笑,看她探身过来,眼巴巴地问：可以吗
萧入云道：若朕说不可以,爱妃打算怎么办
白如黛看他一眼,大着胆子道：那臣妾只好威胁陛下了。
哦萧入云饶有兴趣。
白如黛沉声道：那本《幽籥緅篪论》,臣妾可是背得滚瓜烂熟。
萧入云目露欣赏,你发现了。
白如黛猛点头。
《幽籥緅篪论》看似是本无甚用处的杂书,实则可以拆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幽籥即为雅乐,基本上是幌子。
重点在于后半部緅篪,介绍了吹奏雅乐时所用的青赤色的竹篪。
箎是流传已久的古器,乐谱韵律记法特殊,白如黛不会吹,看不懂,但她会猜。
也正因为看不懂,所以她为了将书中附注的天书般的曲谱,用了简单粗暴的方式钻研——连线帮助记忆。
自‘华之章’倒着连,将每两张曲谱折页串联,以此类推,能得到整座宫城的地下密道分布。
萧入云目光含笑,不置可否。
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儿,白如黛索性就问了：陛下为何这么信任臣妾
他曾说密道分布是只有大魏历代帝王才能知道的机密。
而今他却以如此迂回的方式,告诉了她。
非是信任你,天子道,只是朕习惯了,凡事做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
萧入云起身,面对静室,半是调侃半认真,一直以来,朕有个心愿,一把火烧了这宫城。
……白如黛无端想起天子烧螽斯屏风那天,那时他瞳孔如渊,近乎贪婪地吸取着火光。
她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望着他修长的背影,道：陛下是怕自己烧完又反悔,到时候想让臣妾拉着陛下从密道逃生吗
火是朕放的,朕为何要跑他从来不做后悔之事,真到了那一日,你自己逃罢。
白如黛肃声道：可陛下说过,臣妾和陛下是同笼鸟,臣妾是讲义气的鸟,岂能丢下陛下自己跑
天子闻言转身,定定看着她。
室内烛火幽暗,他眸光骇人得雪亮。
须臾,他笑了,说笑罢了,爱妃不必当真。
白如黛看着他,心中忧虑不减反增,告诉了臣妾一个又一个秘密,也不怕臣妾泄露出去。
天子淡然笑道：泄密也不过是诛白氏九族,于朕有什么损失吗
白如黛：……
她泄气道：所以臣妾是威胁不了陛下了
威胁过朕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天子非常诚恳,爱妃可以试试。
白如黛：……
至此,她终于明白了昭阳长公主说过的话——
咱们这位陛下心思缜密,行事永远留有余地。你只要露出一丝对他不利的苗头,他早杀你灭口了。
他不怕白如黛泄密,不是信任白如黛,而是信任他自己。
他既然允许白如黛得知了如此多的秘密,便有把握这些秘密就算泄露出去,他也能把损失降到最低,乃至没有损失。
反倒是替他背负秘密的人,不得不终日惶惶,坐立不安。
看户部尚书老赵就知道了。
白如黛明白了这一点,再看天子,犹如看故事里的画皮——披着姣好皮囊杀人于无形的精怪。
这时,画皮温柔朝她招手。
白如黛：……
警惕地挪过去。
天子让出身后静室,你去吧。
画皮居然这么好说话
白如黛受宠若惊,边走边回头,唯恐他后悔。
天子只是负手,浅笑目送她。
白如黛消失在静室密道入口,萧入云等了一会儿,也慢慢步入密道。
一个影子无声冒出来,牵住他衣袖。
萧入云回头看了一眼,影子讪讪把手收回去。
萧入云摇头失笑,周悔还是把你留下了,他就这么不放心
他想起什么,道：也罢,你跟着吧,兴许用得上你。只是记住,今晚不许杀人,哪怕是我的命令,听懂了吗
影子点头,脚步立时雀跃了不少。
4
京都城西善济堂。
「打烊」的牌子在夜风中转动。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叩响了紧闭的门板。
很久,门后露出朱玄素寡淡没有表情的脸,冰冷的目光透过门缝望出来,旋即难以置信地睁大。
门哗啦一下全拉开了。
朱玄素拧眉：你病发了
既不是初五约定日,又不是白天,不该出现的人却出现在她门外,她想不出别的可能。
她顺手抄起门后一把斧头,严肃瞪着门前长身玉立的萧入云。
萧入云瞄了眼她手中的凶器,生锈的斧头想砍死我有些难办,你没有别的利器了么
朱玄素死死盯着他的脸辨别一会儿,见那凤眸清明依旧,没有癫狂的迹象,暂时松了口气,狐疑地把人让进门。
周悔没跟着一起……她话音未落,一个鬼魅般的影卫翻上了医馆的房顶。
朱玄素于是不问了,把门关严,回身防备地面对萧入云。
萧入云：我明白了,你的用意。
朱玄素：
她：什么用意
白如黛跟别人不同,有些事情只有她能办到。
朱玄素一怔,随即笑了,喜不胜收。
倘若让旁人看见冷若冰霜的朱神医笑得花枝乱颤,定然以为自己见了鬼。
但此刻的朱玄素就是发自肺腑地高兴,你喜欢上白如黛了！
萧入云静静看着她,眼里没有半分有了心上人的喜悦,只有冷冽。
朱玄素笑容渐渐消失,也正色起来。
这下你终于亲身体会到了。你知道吗我替你问诊十多年,第一次看到有个人,可以调动你所有的情绪。
何止,萧入云道,她还能影响我的决断。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朱玄素看着他冷肃的神情,提防起来。
那怎么,你要杀了她吗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你要想当个正常人,白如黛是你最后的机会。连我的判断你都不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