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身世（二）
2
……白如黛眼见姜太君发生了变化,瞬间变成了端庄、富贵、闲散的无害老太太。
方才那个把拐杖当成大刀耍的女英雄仿佛只是众人的幻觉。
母亲只管陪着孩子们行酒令,怎的也不疼一疼媳妇,今日定要讨得母亲的赏钱才罢休。
那夫人亲昵挽着秦芰,笑着凑近,自也看见了立在老太太身侧的白如黛,这位是
白如黛与秦芰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而后看向姜太君。
她刻意穿着普通,就是不想让贵妃的身份暴露人前。
姜太君笑容可掬,当着秦夫人的面,牵住白如黛的手。
这是我姜氏在京城收的门徒,唤做阿银,特送来陪我的,跟我亲孙女一样,你可要好生待她。
姜夫人眼神立即重视起来,拉着白如黛左看右看,亲热道：
哎呀,到底是京城来的姑娘,跟我们这小家子气的就是不一样,别说老祖宗了,我见了都喜欢。
絮絮一番嘘寒问暖,直哄的姜太君笑容满面。
随即,姜太君被秦夫人等人众星拱月,陪着行酒令去了,留下几个小辈自行闲逛。
花园偏静处,白如黛与秦芰不约而同走在一起,看看左右无人,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又俱是一默。
片刻,秦芰先开口：秦夫人是我堂姑,这山庄我常来的。
哦,白如黛道,我是姜太君徒弟的徒弟。
秦芰：……
她直勾勾看着白如黛,眼里写着：你骗谁。
白如黛自知瞒不过去,实话实说道：老夫人是我外祖母。
秦芰狐疑地点点头。
她此来看似是为了陪秦夫人,实则是为了来看看萧入云死了没有。
是她告诉天子,他要找的人在棠梨山庄,她深知那个人的消息对天子有多重要,无论属实与否,他必亲自来探知。
而她因秦夫人的关系,得知姜太君不知何故,极其痛恨皇族,于是欲借姜太君的手除了萧入云。
而她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给天子的消息是真的,即便天子死里逃生,反应过来自己落入了陷阱,想要降罪于她,也站不住脚。
只能说天都在助她。
但她属实不知,姜太君竟是白如黛的外祖母。
姜太君何时还有个女儿
秦芰不太相信白如黛,怀疑她是跟天子一道来的,问道：你自己来的
她这么一说,白如黛才想起三十三,抬头四下捕捉,三十三倒吊在树上荡秋千。
白如黛：……
行吧。
她于是看向秦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芰沉默不语。
如果这时天子已经遇害,白如黛随天子一起来,此刻不该如此平静。
只能说,白如黛并不知道天子来了此地。
再观姜太君适才对白如黛的态度,仿佛白如黛真的只是一个来拜访的小辈。
没什么,秦芰道,你……我只是想着贵妃娘娘……算了,演不下去了。
到了这时候,天子若是死了,万事大吉,她无需再演。
天子若是没死,就算无法追责于她,以天子瑕疵必报的性格,肯定也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所以,演戏不演戏,没有必要了。
我本来也不擅长演戏,尤其是二女争一男的戏码,秦芰坦然看着白如黛,萧入云他配不上我,还给你罢。
白如黛：
她一头雾水。
才隔了一天不见,秦芰这板上钉钉的皇后气场说没就没。
为什么
如此收放自如,还叫不会演戏
秦芰：从小我就看不上萧入云,儿时随祖父定居京城,人人都说成为皇后是我秦氏一族女子的宿命,我偏是不信。
虽也常往来于宫中,但我见诸皇子也就那样,五皇子阴毒,四皇子少智,三皇子丑。
白如黛：……
秦芰：二皇子萧入云,分明是皇后所出,理应是太子之下最尊贵之人,然他孱弱孤僻,一天到晚跟见不得光似的。
春日宴上,我献舞于帝后,众人皆为我喝彩,独他不拿正眼看我。
皇后让他赠花与我,他死活不上前,让我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那日回家,我听祖父说,因我与二皇子年纪相当,皇后要撮合我与二皇子。
多可笑的理由,只因为年纪,便断定了我的将来。
我自是不肯,转日宫宴上,我趁他离席时跟出去,私下教训了他……
白如黛忽然打断道：怎么教训的
秦芰看着她脸色,一怔,随即转开眼睛,道：
七八岁的孩童,还能怎么只是假装不小心,从身后推了他一把。
他擦破了掌心,便要落泪,难怪都说他软弱可欺,软的像个水蜜桃,一戳就要哭,我顶讨厌这样的男孩子。
秦芰说到这里,目光有些茫然,不过说也奇怪,后来我回晋州陪了父母几年,回京时再见他,他转变了很多。
我记得那日是上巳节,我在行宫陪皇后品茶,他自从宫中回来,拖了好大一束棠梨花枝子。
我管他要一支,他说什么也不肯,几支不值钱的花,他护命似得护着,竟前所未有地坚定。
白如黛一惊,好像凝固在了原地。
秦芰未察觉到她的表情,自顾说道：
往日我为难他,他只管默不吭声地隐忍,还是第一次直面拒绝我,我更讨厌他了,哪怕到了如今也没有改观。
今时今日在晋州见他,我只觉他比之儿时好似换了个人,从前琉璃一般透澈脆弱,如今阴沉如渊,我都要反过来害怕他……
没说完,白如黛猛地上前,推了她一把。
秦芰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怒而抬头,你做什么！
白如黛：真是对不住,我不小心。
她不想再听秦芰废话,绕过她,径直走了。
诚然她身不由己,不愿向命运低头,但既是年岁相当,她说了不算的事情,难道萧入云说了就算吗
她不敢找皇后与祖父理论,只敢私下拿无辜的萧入云撒气,仗着萧入云不会告状。
今日还有脸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说明她心里只当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说不定还要当做与天子的童年趣事,时时提及。
可对于被欺负的人来说,再小的事也可能成为一辈子磨灭不去的阴影。
只因他好欺负,便该被欺负吗
怪不得他要偷偷躲在石头后面哭。
等会儿……
白如黛想起一事,回头,你不喜欢陛下,那日去客栈找他做什么
秦芰笑了,忽然意识到,白如黛并不晓得天子来晋州的真正目的。
白如黛与她对视。
先帝五位皇子,适才都被你数落了个遍,缘何落下了萧景和
那时他仍还是储君,你如果是天生的皇后命,最该接触的是他才对。
秦芰脸色邃变。
白如黛：你为何不敢提他他在你心里占据的位置很隐晦吗
秦芰恼羞成怒,你有什么资格妄议别人的私事！
你有什么资格贬低萧入云！白如黛道,那么想要花,你干嘛不自己采,非等着别人送
你因比萧景和小个七八岁,错失太子妃之位,不防从祖父那里听说要被许配萧入云。
你心有不甘,故而迁怒萧入云,这才是你时常欺负他的真正理由,我说得没错吧
而萧景和眼下就藏匿在晋州,你是知道的,不仅知道,十有八九还站在萧景和的阵营。
所以你得知天子驾临晋州,便主动送上门,想要与萧入云作对。
儿时情窦未开,尚可认为是孩子气作祟,如今呢你还帮着萧景和,秦大姑娘,你爱得挺深沉呐。
说着,她不无自豪,我劝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萧入云厉害着呢,单纯斗心眼你根本不是他对手。
秦芰静静看着她。
许久。
秦芰：你说得对,我认输。
白如黛意外地看着她,她这就放弃了
这么容易吗还是她太识时务
总觉得当中漏了点什么。
白如黛：萧景和藏在哪个犄角旮旯
秦芰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也是。
问秦芰不如求助外祖母。
那就不打扰了。
白如黛招呼一声三十三,希望别因萧景和妨碍了咱俩的友谊。
算起来,你还是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我挺欣赏你这份倨傲不屈的。
白如黛带着三十三在百花盛开的园子里走了几步,欲要寻些吃的给他,三十三忽然往白如黛身后一指。
被白如黛放出去寻找天子下落的黑蝶翩跹飞了回来,上上下下,绕着白如黛脚下一小片地方流连不去。
白如黛莫名道：你这家伙,也学会偷懒了。
蝴蝶无法开口,固执地在她周围盘旋。
白如黛疑惑看它一阵,伸手将蝴蝶接住,对三十三道：
完了,小花水土不服,失灵了。
3
夜幕很快降至。
白如黛耐着性子等秦夫人陪着姜太君用了晚饭,把人差不多都耗走,她寻个档口坐在姜太君身边,打算提出自己的诉求。
姜太君先她一步发话,乖乖,你考虑好了没有
白如黛赶紧道：我并非是话本看多了,对天子心存幻想才进宫去的。
实际上,进宫之前我都没在乎过天子。
姜太君挑眉：噢,进宫之前不在乎,进宫以后呢
进宫以后我也……白如黛顺嘴说到一半,忽然卡了壳,说不下去了,颇为懊恼地看着姜太君,我……
姜太君一下看出问题所在,恨铁不成钢。
天子究竟哪里招人喜欢了三宫六院还不够,没事儿且爱去青楼。
也就一张脸还算说的过去,你喜欢长得好看的又有何难,我晋州多的是青年才俊。
白如黛霎时愣住,呆呆看着姜太君。
外祖母……你怎知萧入云长得好看,你见过他了
姜太君意识到失言,面不改色道：天下皆知萧氏出美人,我猜的。
再说他若面容丑陋,你喜欢他图什么,图他善良吗笑话。
白如黛陷入沉思,没把老人家的话听进去。
她终于明白过来,心头萦绕的怪异之感来自哪里了。
她知道外祖母因为兄长的死,恨透了皇家,恨不得将每个姓萧的剥皮拆骨。
可她走进这山庄大半日了,姜太君竟是问也没问一句天子,只一个劲儿劝她远离天子,这合理吗
还有秦芰那一句——你自己来的
理论上,她最该跟谁在一起
毋庸置疑是天子。
以及秦芰那般果断地放弃。
也许她不是认输了,而是……萧入云出事了。
否则三十三为何突然联系不上周悔
小花好端端又为何失灵如果不是失灵呢
此刻想来,那半道杀出来的道士也有问题,就好像提前知道萧入云可能出事,出来给她预警似的。
她后悔自己当时太大意,没察觉出不对劲。
白如黛站起来,打个哈欠,道：外祖母,我困了。
姜太君：……
姜太君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叫过个小丫鬟,吩咐带白如黛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