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兄长（一）
1
棠梨山庄。
花厅内,姜太君悠然饮茶。
山底密道中各处暗器她昨日连夜派人撤了,天子死不死的不要紧,她的宝贝黛黛可不能被误伤。
老人家面前摆了张圆桌,小丫头们陆续将各类膳食端上,京城和南边的口味都有。
姜太君亲自查看了一回,满意地点头,又朝门外张望。
算算时间,黛黛也该找到那没用的孙女婿,小两口携手归来了。
待他俩用过了饭,她得好好想想,如何成功地棒打鸳鸯。
若那天子有良心,能自主退出最好,实在迫不得已,为了黛黛的终生幸福,必要时候杀一杀天子也不是不行。
只是杀人容易,毁尸却难,尤其对方是天子,难上加难。
好在那天子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暗访山庄,不敢过多宣扬,而他的随身护卫都已落在自己手上。
今早白如黛带来的少年试图拯救那姓周的统领,也被她一并给控制住了。
那少年身手好得出人意料,精铁的牢笼,他眨眼之间徒手掰断两根,差点被他逃之夭夭。
姜太君一盏茶喝完,对新管家道：取笔墨来,我画个窑炉,你找人做去。
新管家一边派人去取,一边奉茶,想是新到的装酒的坛子老祖宗不满意,想自己烧制一批
姜太君幽幽道：陶瓷烧得,人也烧得,一物两用,勤俭持家。
杀完人就把废太子藏匿晋州的消息散播出去,顺理成章将天子之死嫁祸萧景和。
完美。
姜太君图纸画到一半,白如黛果然回来了,只是与她预料的不一样。
孩子灰头土脸,小脸煞白,攥着一块满是血污的布料,浑身发抖,溃不成声：
我找不到萧入云……
说着,眼泪簌簌而落,在脸上冲出两道皙白的泪沟。
姜太君肃然站起,发生何事
在白如黛绝望地描述中,她先是发现了一处野兽所刨的地洞,顺着洞口下去,便见到了这块布料。
再往前找,一具野狼的尸体躺在墙边,开膛破肚,鲜血流了一地,明显是人为。
萧入云却不见影踪。
她心急如焚,翻遍大半个地底,萧入云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凭一己之力徒劳无功,她于是回来搬救兵。
姜太君听完,略显心虚。
暗器撤早了,要不然野狼也不可能畅行无阻。
当下不再隐瞒,一厢举着帕子替白如黛拭泪,一厢拍着她后背安抚,掌心下的身体抖动不已,看来孩子真是吓坏了。
地底空旷,萧入云八成是与你走了岔路,莫慌,我这便派人去寻。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也得残废,他如何还能挪动
白如黛抓住姜太君的手,我求你了,外祖母,你把他还给我吧！
姜太君眼睛睁大：你觉得是我转移走了萧入云
不然还有谁
姜太君：……
合理,这怀疑倒也合理。
但这回真不是我,姜太君道,说不定是他自己走了呢
白如黛急道：您还想骗我我方才说过了,他不会武功,能走到哪里去
姜太君：胡说,皇族子弟,哪个不是文武双全
他就是不会！白如黛差点原地跳起来。
姜太君一怔,道：那狼是谁杀的
谁杀的我不知道,白如黛眼泪再次渗出来,但肯定不是萧入云,我对他的手无缚鸡之力有信心。
……姜太君半晌默不作声。
善哉,这回可能玩大了。
昨天去找萧入云的时候,怪不得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还寻思他怎么突然没礼貌了。
姜太君看着哭成泪人的白如黛,赶忙找出密道图纸,圈出萧入云下落的位置,交给管家,指挥几句,让他带人去找。
凡事往好处想,他许是被自己侍卫救走……
待要回头宽慰白如黛,眼前一花,白如黛赶在管家前头蹿了出去,路过花厅门口,脚下一绊,打个挺又稳住了。
姜太君：……
轻功极好还能平地绊倒,慌成这样,还说不喜欢
她简直不要爱死！
姜太君唤道：你吃口饭啊倒是！
白如黛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姜太君没法,对走在最后的家丁道：这屉小笼包给孙小姐带上。
继而望着门外,心中明白,安慰白如黛归安慰,天子被自己侍卫救走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如果不是自己人,那又会是谁呢
*
一个时辰前。
萧入云两日水米未进,所服药物的副作用开始显现,姜太君走后,他的状况便有些不太好。
脑子无比清醒,身体却成了一具重如千钧的负担,将他从头到脚拖坠、浸没在疼痛中,无比竭累。
闭目养神时,面前有微小的响动。
他睁开眼,对上一对晶绿的幽瞳。
萧入云：……
葬身狼腹,这死法可不怎么好看。
听说白如黛快要来找他了,若见了他难看的残骸,会不会伤心很久
野外遇凶兽,若打不过,吓退其的方法通常有两种,火,抑或气势。
他身上值钱的饰物不少,取火之物却是没有。
萧入云想到这里,缓慢拔出白如黛送给他的那柄匕首。
他一直贴身带着,但从没想过有一天要用它来亲手与野兽搏斗。
如果输了……没有如果,一定会输的。
萧入云轻叹了口气,那就尽量慢点死,不要死得太难看。
黑暗中,一狼一人对峙。
各守一方,岿然不动。
萧入云放弃了站起来,他掉下来时摔伤了右脚,此时试图站起,只会给面前的狼可乘之机。
而那狼凝视萧入云一阵,竟谨慎地后退了半步,整只身体绷紧,蹬直后腿,碧绿幽瞳寒光一闪,猛地飞扑过来。
萧入云不由闭上眼睛,举起匕首……
温热的气息自背后拥上来,随即他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那人将萧入云向前一按,握着他手,利落往狼柔软的腹部划去。
腾空的狼哀嚎一声,摔落萧入云脚边,这人毫不犹豫在狼颈上补刀,狼血喷溅,匕首几乎没柄。
直到野狼彻底咽气,身后的人才放开了萧入云。
浓稠的血液、脏腑从野狼破开的肚腹缓缓溢出来,密道内顿时腥臭扑鼻,萧入云蹙眉,回头。
一星火折子的光亮在他面前升起,映亮了来人的面容。
道士打扮的萧景和笑眯眯,野外遇凶兽,若打不过,吓退其的方法通常有两种,火,抑或气势。
兄长说什么来着,人只有吃不完的亏,没有学了无用的本事。
儿时教你驾车捕鱼做炊划船……你学完就丢手,怎么样,吃亏了吧这么大的人了,身上连个火折子都没有
他喋喋说了一堆,萧入云面无表情,轻轻吐出三个字：
阁下是
萧景和：……
我是白眼狼的哥哥,萧景和没好气,这位小朋友,看起来像极了白眼狼,不会正好是在下的弟弟吧
说完,他俯身去查看萧入云的伤势。
萧景和离他近在咫尺,而滴血的匕首还握在萧入云的手中,他若有心弑兄,眼下机会再合适不过。
萧入云伸手,匕首逼近萧景和脖颈,一顿,在他道袍上慢慢蹭干净。
这时,萧景和抬起头,张手笑问：还能站起来吗哥哥抱抱
萧入云：滚。
印象中,萧入云极少说脏话,除非忍不住。
瞧这小暴脾气,真生我气了萧景和笑道,借刀杀人可不是我的主意,是秦芰自作主张想替我分忧。
我怎么舍得你死在别人手上呢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上不是
不过你也别太怪秦芰,谁叫兄长我太招人稀罕,她是因为喜欢我才出此下策,要怪就怪我太帅了。
这不,兄长得知你有可能遇险的第一时间,便想方设法地搭救于你。
打听到老太君与你那小贵妃关系匪浅,想着老太太活到这把年纪刀枪不入,仅剩的软肋也就是几个小辈了,赶忙拦在路上,提醒你家小贵妃来救你。
我扮作世外高人又是算卦又是诅咒,话说了一箩筐,本想着她能悟出几分,眼下看你这副情形……她悟性可真差呀。
最终还得是我。
那老太君百密一疏,当初建造这地下密道的本地工匠总归叫我寻到几个。
起初他们什么都不肯说,但人嘛,濒死时记性比任何时候都好……入云
萧景和说着说着,察觉不对,举高火折子凑上去,微弱的火光中,萧入云的头一点点垂了下去。
萧景和吓一跳,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只是撑不住晕了过去,方松了口气,摇头笑叹：
一点儿没变,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拧巴。
他体贴地将萧入云挪了挪,发觉他衣角被狼尸压住弄脏了,不禁嫌弃地噫了声,取过匕首果断一划,信手抛得远远的。
他顺便打量了这地底,略感诧异,工匠们说这里头机关重重,暗器密布,极容易触发,除了老太君本人,无人可知全貌。
为何他一路走来,畅行无阻
思来想去——
没想到我不但实力强盛,我运气还好,多气人,你说说。萧景和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