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烈酒惊霜 > 第33章

第33章
参商阔
赫云缚羽。
又是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如噩梦一样纠缠她数年。
前世今生,那个人都一直深居草原,不曾出现在她面前。为了两国百姓求之不易的和平,她不曾去寻过仇怨。
可无数次午夜惊梦,她都恨不能生啖其肉,叫他对着周家满门、整座城内枉死的百姓磕头谢罪。
她立过誓言,倘若他违背数年前两国的约定,出现在大安朝境内,她必然舍弃一切,要其性命。
这不仅是她一人的想法,无数因他而丧失亲人、朋友的大安子民,皆发此愿。
再一次的,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周春白的身躯微微颤抖。
你在说什么她声音沙涩。
她在拼尽全力维持摇摇欲坠的信念,仿佛那个真相一旦撕开,她就要彻底崩塌。
只有赫云缚羽有本事从草原刺客手中平安逃回来,还能闯入塔兰秘阁夺得墓图救你出来。赫云缚羽,就在你身边,你是猜不出,还是不愿意相信
沈逃的声音轻轻的,却如万钧雷霆落在她耳边。
不,不可能的。
周春白狠狠掐了手心,逼迫自己不去想。
不会的。
周春白感觉胃中一阵阵绞痛。
兄长的头颅被赫云缚羽斩下,悬挂在城楼……那日的场景不断涌现在眼前。
恍惚间,周春白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又看见有人一步步走近她,伸手掐住了她的咽喉。
赫云缚羽……
她感到窒息,拼命伸手想要扯下他的面具。
可是当她的手触到他面具的那一瞬,那人却低声问:你敢么
她手指轻轻颤抖。
你敢摘下他的面具,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么
周春白,你敢面对真相么
在她出神的一瞬,面前的赫云缚羽骤然挥刀,刺入了她的心口。
心脏空洞洞的,仿佛有冷风灌入。
周春白猛然惊醒,眼前一片昏花,她剧烈喘息。
面前,沈逃已经没了踪影——他方才对她用了幻术。
惊惧之下,急火攻心,周春白疼得剧烈,仿佛有什么要将她撕成两半。
煎熬之下,她身形一晃,呕出一口血。
有人及时扶住了她。
别碰我!她下意识甩开那人的手。
她目光冷厉地骇人,风拂鬓发,越添肃杀。
凌知光披一身雪色,静默地立在她一步之遥,望着她。
周春白看清了他的相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又上前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目光慌乱,声音颤抖:凌督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赫云缚羽在哪里他在草原七部对不对他怎么会来大安他不可能是温扶玉!不可能的……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
她凄然,如走至绝路的惊鸟。
凌知光凝视着她,她的痛苦一直如同一剂使人致幻毒药,能叫他在痛苦中兴奋起来。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憎恨滋生,他竟也感觉到了痛苦
凌知光,我求你,告诉我,他不是……她哀求他,小心翼翼地、放低姿态地哀求他。
他应该说什么嘲笑她愚蠢可笑么
可换了任何人,与你恩爱五年的枕边人,悉心呵护你,满心满眼全是你,甚至愿意为你而死,你会怀疑他是灭门屠城的凶手么
就算怀疑,又愿意去相信么
他理解周春白,就像理解当初的自己那样——哪怕母亲曾多么虐待他,那天,当她拿着刀刺向他的那一瞬,他还是相信她不会杀他,还是相信她爱他。
所以他只觉得周春白可恨。
当年,当母亲的刀刃刺入身躯后,他毅然反手将利刃送入了母亲的心口,弑母而活。
可如今,周春白已经确定了温扶玉就是赫云缚羽,却仍旧怯懦,仍旧为情所困,仍旧不愿意面对。
他们都是曾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本就该拥抱在一起、撕咬下彼此的血肉,一同死亡葬身之地,一同魂飞魄散。
为什么凌知光已经下定了决心,化为了恶鬼,她却仍旧要怀揣着那点可怜的感情,停步不前
凌知光感觉到了一种背叛。
而此时,忽有数十名黑衣刺客涌入府宅。为首的刺客相视两眼,似乎在斟酌凌知光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他没有去看刺客,只垂眸看着周春白,平静道:跟我走,我会保你。
前世,他用平安玉牌给她暗示。她选择与太子站在一起,亲手将刀刃刺入他的腹部,将他送进大狱,最终叫他千刀万剐。
今生,他再次给她选择,直白地询问。
今日,她甚至不用说话,只要她轻轻点头,凌知光就一定会将她平安带走。
可她没有,只固执地看着他。
凌知光的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他低头,拂开了周春白的手,转身缓步向外走去。
刺客明白了凌知光已经放弃此女,厉喝:杀!
府门在身后关闭。
苏罗星看着凌知光,只觉得他整个人忽然又变回了宫中的凌督主,沉冷如霜,无悲无喜。
来缶县,遇到周夫人后,苏罗星可以感觉到凌知光鲜活起来。
他愿意在饮食上评价一番,是否比得过周春白的手艺,会故意装柔弱,戏弄周春白,也有心情弹琴。
可现在,那个鲜活的凌知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苏罗星迎上去,低声问:真的不管么
凌知光登上了马车,声音淡淡:启程回京。
苏罗星听着门内的刀剑相交之声,眉心流露出一抹不忍,还是依照凌知光的命令,架着马车而去了。
——
周春白避开了一柄利剑。目光所及,皆是手持利刃之徒,行动有素。
他们是专门来取她性命的。
周家的身法以轻快为名,她身形灵敏,扣住一人的手腕,果决扭断后接住了长剑,反手挥剑又杀了一人。
鲜血迸溅三尺,沾了些许在她脸上。
草原人,宛肃部。她缓声道出来者身份。
你竟然认得出刺客有些意外,冷笑道,本以只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竟是小瞧你了。
鲜血衬得她艳丽至极,她声音轻轻:昌余关外,我砍了八个宛肃部将领的脑袋,做成人头铃铛,挂在你们部落大旗上,风一吹,好不动听啊……
她微微一笑。
刺客眸光霎时一变。
他且惊且怒:你是——周春白!!!
既是周春白,为何还会嫁给赫云世子刺客目光古怪,周家之后,竟爱上了赫云缚羽
赫云缚羽。
周春白再一次,真真切切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恍然,凌知光的话如急促的鼓点,密密汇在耳边。
若他比你的想的还要……你要如何
我说了,你敢信么
你分明已经知道了他是赫云缚羽,只是不愿意相信。
他是赫云缚羽。
温扶玉,她的爱人,她孩子的父亲,是屠城灭门的死仇。
周春白喉咙干渴,仿佛有一碗滚热的血水,浇在心头,燃起愤怒的、悲痛的心火。
沸腾的火几乎灼光了她的理智,只剩下杀戮。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握上了匕首,拔刀直去。
刺客挥刀砍向她的脊背,剧痛让她跪地不起,呕出鲜血。
刺客冷笑道:蠢货,陪你一家老小下地府去!
周春白颤抖着手指,在刺客挥刀砍下的瞬间骤然爆起,迎着他的刀锋,无惧生死,奋力挥剑。
刺客的刀刃没入她的身躯,她却没有停顿,一剑斩断了他的脖子。
周春白望着刺客死前惊骇的眼睛,忽然笑了:你……你不是好奇,我为何认得出你们么因为每一个屠城的凶手的脸,我都记得!
她面无表情拔出刀,左手捂着鲜血泉涌的腹部,回身望向剩下的刺客。
风急促起来,吹拂她的鬓发,青丝串起血珠,且请君做美人刀下鬼。
——
赫云缚羽找到周春白时,满地尸身,刀剑支离,人血铺遍各处。
她雪白的衣裳被鲜血染透,手里紧紧握着匕首,因为重伤只能倚靠着井边,脆弱如纸,却又锋利如刀。
她望向赫云缚羽,目光是无比的平静,或者说是死寂。
仿佛这个人已经死了,只有一具躯壳留存于世。
春白!赫云缚羽目光震颤,快步走近她,在她身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医师马上就到,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
他慌乱至极,无比恐惧,以至于对身边人露出了厉色:医师为何还没到!
他想要抱起她,将她带走。
周春白却按住了他的手。
她看见了他身后的人,离冰佩戴着镶满宝石的颈环,阿莫衔耳上缀着狼骨环。这是赫云部贵族惯用的打扮。
周春白族中新出生的小侄女,就被人剥去指骨,制成了骨环,戴在了那凶手孩子的耳朵上。
这一刻,周春白心中那一点点希冀,仿佛彻底被风吹灭了。
她整个人犹如从深海中跃出,经历脱离水面时的沉重后,浑身轻松起来。
她应该崩溃,应该痛哭,就如同她曾经恐惧的那样。
可是,也许是方才的杀戮消耗了她全部的力量,她只是平静地抬起血淋淋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
春白,我在这里,不要怕……他安抚着妻子,声音却忽然被她的话打断了。
赫云缚羽。
她一字一字,缓缓念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