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闻雁
周春白不记得沈逃对自己做了什么,醒来时,沈逃已经消失,凌知光坐在床榻边。
她喝了些补身子的汤药,就听见苏罗星来禀,女刺客死了。
居然有人能悄无声息闯入平榷司牢狱,杀人而去,负责的平榷卫和苏罗星都自去领罚了。
周春白咳了咳,用帕子擦干净唇边汤药,声音还有些虚弱:兵部尚书府那边如何
已经派人盯着了。凌知光道,你先顾好自己,我现在入宫面圣。
周春白道:你我是人证,毒针是物证,尚书贪赃、谋害亲子之事已是事实,必须追查下去。
凌知光顿了顿,道:本督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他起身离去。
周春白又叫住他:凌督主。
凌知光回身:还有什么要说
她坐在床榻上,一身薄衣,长发披散,显得整个人清瘦温婉,与昨夜持刀杀人、逼他立誓、决心赴死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指了指他手腕上缠绕的发带,道:那是我的……
昨夜她借了他一根发带,他如今收拾妥当,却没有归还的意思,还把它缠绕绑在了手上!
凌知光垂眸看了一眼,道:回来再拆给你。
说罢,他便脚步快速离去了。
周春白想叫住他,却感心口有异样。
她捂了捂心口,莫名怪异的瘙痒叫她有些想呕吐。
忽然,窗外有哒哒哒的声音传来。
周春白下了床榻,走到窗边,打开一看,竟是一只信鸽。
她取下信件,拆开一看,微微眯眼。
这是长明阁的密函,传信者,沉戈。
——
周春白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唇无血色,鬓角的长发散了两根,被风稍稍吹起。
根据指引,她缓步走进酒楼雅座,门在身后阖上。
屋中女子背对着她,全身被幕篱笼罩。
沉戈。周春白轻声唤她。
那女子缓缓转身,摘下幕篱,目光震颤,含着泪珠,无言看她。
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还活着,走过来的步伐有些犹疑,随后变为坚定,冲上来将周春白紧紧抱住。
春白。她忍着泪意,声音有些鼻音,是你,你还活着……
周春白咳了几声,道:让我坐下歇会儿。
沉戈连忙放开,扶着她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水。
周春白饮着温水,沉戈心疼地看着她,两人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片刻后,是周春白笑了笑,开口道:我瞒了你,便由我先说吧。
她三言两语交代了自己假死出宫、与温扶玉成婚生女的故事,最后谈到凌知光去缶县寻金,而她也发现了温扶玉真正的身份,又因周家之案回京。
赫云缚羽!沉戈惊愕,他怎么敢如此戏弄你!
周春白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我本不想搅扰你,可是……我没有办法了。你是我最信得过的人。
沉戈有些生气:你居然想过不来找我你怎么能不来找我!你与我生死之交,周家又对我有重恩,你若当真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不是叫我陷于不义么!
周春白搂着她,亲昵撒娇:好,好,是我错了。
沉戈无奈地摸摸她的头发,握着她的手:你离开后,我依着我们之前的约定,经营商铺,济世救人,惩恶扬善。长明阁的诸位,一直都很好。燕文的事情……
她沉默了片刻,有些不忍:三个月前,我得到消息,我的师妹素水曾出现在羽州。我离开京城,一路追查她的下落,耽搁许久。不曾想再回京时,燕文……竟死于她手。
周春白蹙眉:那女刺客是你师妹素水那个杀害你师父的人
沉戈点头。
她为何会与兵部尚书勾结在一处周春白本以为线索断了,没想到竟在沉戈这里续上。
沉戈摇头,顿了顿,又说:但是,我查到另一个线索——素水,在为前朝余孽做事。
周春白心中一震。
前朝余孽。
前世,前朝余孽也一直活跃在民间,但比起赫云部的外患、凌知光的内忧,他们不成气候。
周春白也一直没有当回事。
没想到,前朝余孽的部下,竟能亲近朝廷重臣兵部尚书!
一股冷汗从脊背发出。
她与凌知光前世斗得你死我活,暗中竟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们。
沉戈道:只是,前朝余孽藏得太深,我多方打听,只问出一个稍有用处的消息。他们的主公,是前朝皇室遗孤。
是哪位皇亲
三十年前‘死’在大火里的,皇孙沈雁闻。
燕文周春白困解。
沉戈沾了沾水,在桌上写下名字。
这么巧么周春白低语。
她抹去桌上的字迹,道:沉戈,请你继续暗中查下去,若有消息,务必与我联系。
定然。沉戈道,只是,你当真要与凌知光合作么此人心思深沉,绝非良人,切不可深交。
周春白莞尔,道:先前我也如此认为,但……放心,我有分寸。
她拍了拍沉戈的肩:先走了。
沉戈叫住她,取出一个荷包,塞给她。
周春白疑问:这是什么
沉戈道:金子。
周春白两眼一亮,赶紧塞进衣服里,笑了:还是你对我好。
沉戈无奈,拂了拂手:不够了直接拿着这个荷包去‘春宁钱铺’支取。反正长明阁最初的钱财,都是你拿出来的。你自己的钱,随意花,何苦折磨自己
穷困了好久的周春白泪眼汪汪。
——
西街的一口酥才出炉,便被周春白赶上了。
她买了几包,打算回去分给平榷司的小孩子们,还特地让老板单独用彩绳包了一袋最精致的,送给凌知光。
天色蒙蒙,云雾如棉,已经能嗅到雨气。
周春白抱着一怀的点心,快步跑回平榷司,却还是被雨水追上。
她弯着腰,护着手里的东西。
正巧,凌知光从宫里回来,马车停在平榷司门前,他撑伞下来。
督主!周春白喊了一声。
他回眸,却见一只被雨水弄湿的周春白正在憨笑。
凌知光有些意外:你怎么跑出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她的方向过去。而她却因为跑得太急,没有刹住步伐,栽进了他的怀里。
凌知光半张着手臂,身形一震。
周春白站稳脚步,先是低头检查了一通点心,随后仰头看他,眼睛亮亮的:还好还好,没有淋湿。
这是什么凌知光蹙眉。
周春白拆开一包,拈起一块一口酥:要尝尝吗我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就常常托人买这家的一口酥。
凌知光眸光微动。
她根本不知道如今的她是什么模样——头发被雨水微微打湿,星眸皓齿,笑颜恍若春花。
而这样的她,此时的眼里,居然只有他一个人。
买给我的他有些犹疑地轻声问。
周春白道:这次的案子,平榷司帮了我许多,一点小心意,犒劳犒劳大家。
说罢,她朝不远处的平榷卫们招手:来,拿去分了吃。
平榷卫们欢欣雀跃,刚准备过来,却看见了凌知光阴鸷的目光。
他们瞬间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打着哈哈转身进了平榷司。
哎——周春白不解,看向凌知光。
他仗着长得高,用俯视的目光看着她,颇为冷漠:平榷司从不准吃外人的东西。
周春白手指一缩,抓紧了油纸,喉咙一滚:这样……好,是我思虑不周了。
她转移了话题:今日进宫,陛下如何说我们进去谈吧。
不必了。凌知光淡声道,陛下已将此事全权交由平榷司处理,刑部不再干涉。
周春白问:为何不让我查下去
凌知光望着她惊疑的目光,只回答:你才回京,不宜涉及太多。
周春白微微平复了心情,点头:好,我明白了。
本督还有公务,你自己先回去。凌知光说罢,将雨伞塞给她,又从她怀里抢走了那些点心。
你……周春白有些意外,不是不能吃外人的东西么
凌知光面无表情道:本督说的是他们。
周春白方才的心结此刻打开了一点,笑了笑:可是我还没有吃。
他拈起一块一口酥,塞在她嘴里,随后抱着点心转身跑进了平榷司。
周春白撑着那柄伞,叼着一口酥,望着他的背影,眼睛弯了弯。
转身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她的发带!
他还是没有还给她!
——
暗处,沈逃懒散靠在墙边,叼着一口酥,缓慢嚼着,盯着周春白执伞离去的背影。
侍从为他撑伞,身后是十数名黑衣人,乌压压站满了小巷。
安平,你说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他吐出半块一口酥,滚落在地。
不知哪里来的野狗赶紧把它叼走了。
属下不知。安平回答。
沈逃打了个哈欠:一道雨天就犯困,先回去睡一觉吧。
安平撑伞跟在身后。
忽的,身后传来一道呼声。
燕文。
沈逃脚步猛然止住,回眸看去。
张尚书府的沈姨娘不知何时跑出来了,一身薄衣,立在雨中,森森如鬼。
她凝视着他,缓缓重复了一遍。
你见过我的燕文吗
沈逃微微一笑:已经死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空留那疯妇坐在雨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