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砗磲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惨叫声极为刺耳。
周春白道:凌知光!
纵然这个孩子的父亲犯了大错,自有律法惩治,到时候是抄家还是流放充军,都是责罚。
但怎可用酷刑虐待
凌知光反倒笑盈盈欣赏着少年被折磨的扭曲神情,瞥了一眼她:这点场面都受不住,还想离开本督自己行事奉劝你还是听陛下的话,最近老实待在府中养病。
你……周春白的心口再次泛起呕吐感,疯子。
凌知光目光幽冷,哔啵作响的炭盆火光映着他俊美如妖的面庞,半明半暗。
周侍郎,在这京城里,不把自己变成疯子,只有死路一条。
——
周春白从凌府搬出去了。
她的行囊并不多,收拾的时候,凌知光就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
苏罗星站在凌知光身边,目光不断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他轻轻咳嗽:周姐姐,没必要这么快搬走吧您的府宅我去看过了,还没完全修缮好呢!要不多待一会儿
周春白将行囊背在背上,面无表情望着凌知光:让开。
凌知光微微侧身。
她直视前方,从他面前走过去了,毫无留恋。
周姐姐!苏罗星还是想挽留,追上去道,好好聊一聊嘛,不要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脾气就是这样,自以为是、说话难听,但其实心不坏呢。你们肯定有误会,聊一聊,解开就好了——
周春白止步,又转身看向凌知光。
凌知光有些意外,原本慵懒抱着双臂靠在门边,见她的目光,缓缓站直了身躯。
苏罗星心怀希望:对嘛,周姐姐,你再问问他,究竟要做什么。说不定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他嘴硬……
周春白快步走向凌知光。
凌知光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硬拽下了那根发带。
我的东西,还给我。她冷声道。
她侧眸看了一眼苏罗星,道:有空来家里吃饭。
语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罗星气得跺了跺脚,看向凌知光:督主!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到底在别扭什么!为什么不能跟她讲实话呢
讲实话凌知光嗤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她无权无势,不把她摘出去,赈灾银案便足以要了她的性命,还能等到查周家案那天么
那你也应该跟她讲实话啊,告诉她,让她先蛰伏,不要出头。她也不会这样误会你,讨厌你。苏罗星道。
凌知光摇头叹息:她最爱逞强,不会听的。
我只知道,周姐姐最讨厌别人骗她。你这样不问她的意见,执意把她推开来保护她,最终只会让她觉得她欠你许多,让她心难安!让她活在愧疚里!你愿意她受这种折磨么苏罗星问。
愿意啊。
凌知光缓缓捻动玉珠串,微微弯起唇角,声音里有几分暗暗的偏执疯狂。
就是要她欠我,最好永远也还不清。
只有亏欠他的还不清,这样,她那样重情重义的人,就永远不会抛下他。
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她也不能忘记他。
苏罗星张了张口,还是选择了闭嘴。
难不成这就是长大后的情爱么
好可怕。
——
长明阁据点藏在鬼市中,夜晚落雨后,那扇破门便愈显孤零。
周春白推门而入,身上还沾着些许雨珠。
沉戈递来一条干净的布巾。
周春白擦干净脸上的雨水,看向屋内的少年。
你要我查的那个人,确实有些事情。沉戈道,这个孩子会告诉你。我去为你煮姜汤。
周春白与少年对坐,看着他警惕的目光,问:你叫什么
阿竹。少年答。
她看向他脖颈下挂着的红砗磲,问:那是什么
少年握紧砗磲,双目瞬间红了,声音中含着恨意:这是兰儿的东西。
兰儿是谁
我妹妹。
她在哪儿
死了。
怎么死的
他恨恨道:是他!是他将我妹妹折辱致死,我妹妹只有八岁啊,她还那么小……那个畜生,凌辱她后,还让烈犬把她活活撕碎……
那少年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她静静等着,等他将委屈与痛苦发泄完。
阿竹许久才缓过来,声音嘶哑,双目猩红:长明阁不是惩恶扬善么我要买他的命!
他是谁周春白问。
户部侍郎之子。
周春白心中了然。
沉戈端着姜汤回来,让人带着少年出去休息,随后为周春白盛了一碗。
喝一点,暖暖身子。她温声道,撑着额头看着周春白,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查户部侍郎之子了
周春白饮了半碗,感觉暖意从内升起,缓缓吐出一口雨夜冷气:凌知光查羽州赈灾银一案,从户部侍郎查起,捉了他儿子,用了酷刑。
沉戈忽然明白了。
你觉得他不是会残害无辜的人,所以拜托我来查一查背后有无隐情他可是平榷司督主啊。沉戈问。
周春白垂眸,捏着汤匙,摇摇头。
你不了解他。他心思太重,忧虑太多,故而终日惶惶不安,不相信别人的真心。他喜欢刻意制造误会,让别人误解他是个残虐暴戾的恶人,来考验别人的情谊。
沉戈皱眉:这不是有病么谁会接受这种人
苏罗星会。周春白道,无论他是什么样子,苏罗星都会站在他那边。所以他只信任苏罗星。
沉戈道:他救过苏罗星的命,那少年又是个不聪明的人,能接受这疯子也是正常……可你,你也能接受么
周春白想了想,摇头,道:他太偏执了,我一直都清楚。与他相交,便会被他死死困在身边,一辈子都跑不掉。
春白。沉戈忧虑地看着她,你若是真觉得他偏执可怕,不能深交,又为什么还要来查他隐瞒的事情,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清白
周春白微微一顿,竟不知怎么回答。
那日泛舟湖上,她咽下的那块红豆饼的甜味,仿佛又萦绕在舌尖。
最终,春白找到了理由:他秘密太多,对于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一定比我多。正因如此,我才要尽可能获取他的信任。
只是为了利用沉戈怀疑。
因为周春白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是被爱意滋养长大的人,太重情意,心软良善,又一腔热血,勇敢无畏。
为了邻家女儿一句闲话,便跑去悬崖摘花。
为了皇后两年的照拂,便愿意肩负起护佑东宫的责任,为太子挡住刀枪箭雨。
为了温扶玉的夫妻之情,毫无犹豫跳入水中救人,哪怕以命换命。
甚至是凌知光……她也敢为他挡爆炸开来的碎石。
这样的人,若是遇到善人,是最可靠的伙伴。
可若遇到恶人,便是最愚蠢的玩物。
而遇到凌知光那种长在烂泥里、不见天日的荆棘,则会被拉入泥潭,陪他长眠。
沉戈看得明白。
周春白又怎么看不明白
只可惜情之一字,最难控制。
雨歇了。
她对沉戈道:我该走了。明日还要去兵部查当年军饷调拨的文书。
她转身进了夜幕中。
——
胭脂楼。
粉红细腰,酒醉人心。
若没有突然闯入的美阎罗破坏这旖旎氛围就更好了。
啊——
床榻上正在放纵三魂七魄的男男女女被响动惊到,纷纷抓起被褥裹紧自己。
有几个下意识想跑的嫖客被平榷卫抓了回来,左右开弓两巴掌打老实后,扔在凌知光面前。
屋内的催情香浓郁,熏得人眼睛疼。
凌知光抽出方帕,捂住口鼻,声音闷闷:搜查每一寸角落,将所有人都带回去,好好审。
是。
言罢,他匆匆出了那间房。
苏罗星捏着鼻子道:不用审都知道是贪官,豪掷千金春风一度,够普通百姓活一辈子了!
凌知光咳了两声,将肺里呼入的浊气吐出去,道:走。
他才要下楼梯,却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被莺莺燕燕围绕着,显然有些窘迫。
凌知光止步,靠在栏杆上,微微眯眼,看向那人。
苏罗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掉了下颌:那那那那不是——
周春白。
苏罗星低声道:听说周姐姐最近一直在往兵部跑,想要调阅当年的军饷调拨文书,但没有权限。她来找过你三次,按照你的吩咐都拦回去了。
嗯。凌知光喉间懒散回了一个音。
现在追到这里来,不会是为了——苏罗星惊叹。
有这样的恒心,周春白什么事做不成
正当此时,周春白也看到了他们。
她眼前一亮,一把推开身边之人,阔步朝他走去,却被平榷卫拦住,不准靠近。
她站在几个台阶下,俯首行礼:督主,我有事相求,还请督主移步详谈。
凌知光嗤笑一声:不是要走自己的路么怎么还要来求我这个奸、宦
周春白咬牙。
这厮处处设阻碍,不让她查案子。她除了来找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罢了,能屈能伸,能屈能伸……她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
她仰头一笑:那一日,是下官气昏了头,冒犯督主,还望督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凌知光低笑两声,道:本督哪里敢生周侍郎的气呢只是,如今本督确实有要事,没有空闲啊。
下官可以等。
凌知光揽过附近一名女子的腰肢,笑着看她:本督要逍遥快活,周侍郎等得